顾亭匀听着听着,竟真的笑了。他抬头看着她,像是看一个笑话。兰娘有些尴尬:“你笑什么?”男人把笔搁在笔架上,捏了捏自己的鼻梁,缓缓说道:“过去八年,我以为你死了,日日都想着等我也死了,便能找到你了。现在我才知道,你没死,但你一刻都不想同我在一起。兄妹?你见过哪个哥哥自小便肖想自己的妹妹的?”兰娘一震,她下意识看了看怀里的康哥儿,孩子睡得很香。顾亭匀瞥了一眼那孩子,知道当着婴孩说这个不好,便闭嘴了。兰娘好一会儿才又道:“你那时候在镇上读书,我们实则也没有过多见面的机会,顶多你一两个月休沐一次,回去住日,你,你又待我淡淡的,哪里就会有你说的那般……”那时候他们的确相处的时日也不多,一年就那么几次,可每次他休沐,他都是赶紧地回家去的。起初旁人问他,他也说不上来为什么,只道是家里的妹妹爱哭,面对着爹娘又容易犯怵,他回去她才愿意多说几句话,后来这牵挂放在心里次数越来越多,他就在心里把她真的当成了自己未来的娘子。只要一有空,便想回去见见她。好几次远远在村口瞧见她一边割猪草一边朝自己回来的方向看,都觉得心口窝暖暖的。那是一种与父母之间完全不同的感情,是年少时枯燥读书时唯一的慰藉。见兰娘这样问,顾亭匀便毫不留情地说道:“是么?哪里就有我说的那样情深义重?那你当初是为何日日都守在村口等我回去?哪怕是不知道我那一日究竟是否回去,也要傻子一样地等?”兰娘心中一咯噔。那是她小时候最羞于启齿的“秘密”。她那时候初入顾家,被人牙子虐待太厉害,面对大人总觉得瑟缩,即便是顾家爹娘待她再温和,她也总是木讷不肯说话,唯有面对顾亭匀时,会小声说几句话。因为顾亭匀自小便是生得白净,且又是个读书的,便教人觉得性子柔和的很。那段她被命运摁在黑暗中的时光,顾亭匀便是她唯一敢抬头去看的光。所以,她很是渴望顾亭匀回家,渴望与他讲话,因为他总是能一眼看穿她的想法,给她拿吃的,替她转述想法给爹娘。他还会给她讲学堂里的事情,告诉她许多好玩的事情,也会在得知村里有其他小姑娘欺负她的时候,直接去找上门要跟人家讨个说法。而顾亭匀能回家的日子实在是太少了,她想他的时候,就去村口等,一边干活儿一边等,等到了无数次令人失望的落日,也有许多次,她真的等到了。那个沿着落日喻晖一步步朝她走近的少年。她一直都以为,这是个无人知道的小秘密的。兰娘心中一阵酸楚,认命地出了一口气,却还是道:“你说的事情,我都记不清了。所以,你是打定主意不肯放我走了?”顾亭匀没说话,算是默认了。兰娘心中堵着一口气,加上方才他提到旧事,也让她有些伤怀,便还是抱着孩子回屋子去了。她实在是生气,无论如何,她是个独立的人,这样被他困在这里算什么?兰娘走后,顾亭匀闭上眼靠到椅子背上,好半晌才睁开眼放空自己。他知道,他不该这样困着她。可那陆回父亲的来历,他着人查了很久很久,都没有查到具体的根源,只说是陆家族亲里某个被遗弃的孩子,爹娘都死了,可陆家一大家子,都有个十分相像的特点,那便是鼻子生得十分奇特,鼻尖处微微内勾,几乎男女都是如此。若陆回的父亲真的是陆家族亲被遗弃的孩子,为何他生得却一点都不像陆家人呢?而陆回的行径更是让顾亭匀怀疑,此人好到了一种不寻常的地步。好到哪怕在他手里死了这样多的人,却甚少有人去怪他。但无论如何,事情没有查清楚之前,他不会让兰娘再回到陆回那里去。源源不断的好东西被送到兰娘屋子里,她不肯动下人们送上来的糕点,没多会儿便又有新的送上来。各色水果,汤汁,还有专门来照应她的婆子,要给她按摩,声音细细地叮嘱她坐月子应当注意什么。兰娘一应不搭理,她本身便不是真的在坐月子,自己的身体没什么问题,但如今就在想法子该如何带着康哥儿回去。陆回那身子骨不好,若是真的被抓进去,再受了拷打,万一撑不住怎么办?而婆母一向不是个多么坚强的人,此时不知慌成了什么。兰娘知道,这一切必定都是顾亭匀吩咐的。她心烦意乱的,饭也不肯吃,终究康哥儿有奶娘喂,她不吃饭倒是不影响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