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春芜殿众人都没想到居然是傅怀砚送明楹回来,一时都还有点儿没有回神。一直到他远去许久,傅瑶才上前轻轻扶住明楹的手,“阿楹何时与太子皇兄相识?”她顿了顿,接着嗔道:“方才也不为阿姐引荐一二,毕竟往常时候,咱们这般的身份,哪里能与他说上一言半句的。”傅瑶的生母是掖庭的一个婢女,被幸后也只被草草封了个低等位分,所以傅瑶与明楹一般,在宫中同样也是无依无靠。一样的处境,多少也是个照应。只是明夫人当初刚入宫闱的时候,正得圣眷,明楹好歹还得以随着其他皇子公主一同去上书房。而傅瑶却从出身开始一直都被人遗忘在角落,只能随着母妃一同学学女红之类。明楹经过昨日的事,实在是有点儿身心俱疲,看到傅怀砚远去,才稍稍松懈些。她强撑着回道:“我与太子殿下并不相熟,只是从长诏宫中出来碰巧遇到,太子殿下向来遵孝悌之道,想来是因为我与太后之间的缘由,这才一时意起,送我回殿。”傅怀砚在宫中一直都是可望而不可即的存在,从未有人见他对谁另眼相待过。傅瑶闻言,并未起疑。“这倒也是。”她点点头,随后又半是艳羡地道:“阿楹这次得了皇祖母的青眼,可是有不少人明里暗里来寻我羡慕过,毕竟旁的人哪有阿楹这般好的命。”明楹笑了笑,没有应声。傅瑶的手微微一滞,突然注意到明楹现在身上的是一件压金绣百褶罗裙,与昨日穿的并不是同一件。那件染缬缠枝裙是御赐之物,哪怕是在宫中,也是不常见的稀物。傅瑶曾经爱不释手地看了好几次,自然不可能记错。她凑近仔细看了看,抬头问道:“阿楹昨日那件衣裙并未带回?若是忘了,应当遣侍女前去取才是,那套衣裙是父皇御赐,若是随意处置难免落人口舌,况且阿楹现在已经认回明氏,留在宫中皆是承蒙皇祖母庇护,理应再谨慎一些才是。”傅瑶并未看明楹的脸色,接着道:“说好之后要借我穿几日的,阿楹可不要忘了。”她说着,看向站在一旁的绿枝,“方才可听到我说的话,去长诏宫帮你们殿下将昨日那条裙子取回来,可得给我机灵点,那可是皇祖——”“阿姐,”明楹倏地开口,“昨日的那条裙子不小心染上酒液,布料娇贵,污渍已经无法再清洗了。之前应允阿姐的事情是我食言,若是阿姐不嫌弃的话,我身上这件可以赠与阿姐。”傅瑶闻言,神色讪讪,一时哑口。片刻后才道:“阿姐倒也不是图这么一条两条裙子,只是觉得既然是御赐之物,应当多加留意才是。既然原委是这般,那便是阿姐多嘴了。”“我明白,”明楹点头,“多谢阿姐关心。但应允阿姐的事情理应做到,等身上这套衣裙濯洗后,我就让红荔送去阿姐那里。”她向来都是这样,言辞行径挑不出什么毛病,四两拨千斤地揭过让人不虞的话题。傅瑶也没有再推辞,抬头看了看殿外,“今日前来原本是想着前来祝贺阿楹的,现在天色也不早了,你连着劳累了几日,现在难得空闲,应当多歇息歇息,阿姐也不再叨扰了。”一直到傅瑶走后,原本显出几分热闹的偏殿,才归于原本的寂静。偏殿虽然不大,但因为并无什么陈设布置,所以还是略显空旷。素白的花瓶里面插着一枝已经有点枯萎的梨花,红荔上前询问是否需要布膳,明楹没有什么胃口,轻轻摇了摇头。红荔想着将之前未洗完的衣物洗净,刚准备开口请退的时候,听到明楹道:“昨日事务繁杂,一直到现在才回殿。我有些倦了,现在先洗漱歇息吧,红荔去备水。”绿枝在这个时候上前,挤过一旁站着的红荔。她语调轻快:“红荔还有些琐事未做,奴婢来伺候殿下洗漱吧。”红荔和绿枝从母妃还在时,就一直跟在明楹身边。红荔朴实口拙,绿枝心思稍多些。当初的那些侍女,有的跟了其他妃嫔,有的另有去处,到现在,也只留下这两个了。明楹也自知跟着自己这样处境的主子,心有怨气也寻常。但她此时倏地觉得一点儿倦怠。当初并不是没有给过绿枝选择,她既然愿意留下,即便是再如何心有不甘,也不该在自己面前就这般明显的心思。绿枝抬手准备替她更衣,忽地听到明楹轻声开口:“让红荔来。”绿枝一愣,手下顿住。明楹从前虽说是公主,但性情向来温和,也几乎很少出殿,大多的时候都是在殿中看书习字,大抵知晓自己身份低微,所以也极少招惹旁人。即便是对待绿枝和红荔,也从未使过什么性子。绿枝片刻之后反应过来,张口欲辩:“殿下……”明楹抬眼看她,瞳仁很黑,倒映着倾泻进来的日色。她并未过多言语,就这么看着绿枝。绿枝被她看着,突然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嘴唇翕动了几下,最后也只垂首讷讷应声:“奴婢僭越。”宫中稀罕事不多,才不过几个时辰,太子傅怀砚亲自送明楹回殿,就掀起了一阵不大不小的波澜。傅怀砚对谁都算的上是妥帖有礼,但也仅仅只是点到为止,从不逾矩。亲自送幼妹回殿这样的事情,对于其他皇子来说,倒也算不得什么。但是对于傅怀砚来说,却着实是头一遭。不少人听闻这位十一公主,先是得了太后青眼留宿长诏宫,现在又是被太子亲自送回殿中,不由唏嘘,心生艳羡。宫中谁不知晓,今上素有沉疴,太子现今已经监国,处理政务。能得傅怀砚照拂,哪怕现在只是在他面前露个脸,日后嫁为人妇,在夫家也能多个依仗。

不少人感慨,说太子殿下实在是一片孝心,只因为太后觉得有缘,所以连带着对这个并无关系的皇妹都能照拂有加。甚至就连朝官都有消息灵通的,知晓这件事,下朝时遇到傅怀砚,都要赞一句太子遵孝悌之道,德行过人,当为典范。傅怀砚面上略微带着笑意,回道:“侍郎过誉。”明宣殿是历代帝王议事处理朝政的地方,傅怀砚刚刚行至殿前,就看到一个钗鬓稍显散乱的妃嫔从侧门走出。面容姣好,步态婀娜。春寒料峭,这位妃嫔却只穿了一件很是单薄的绢纱宫装。妃嫔也看到了傅怀砚,面上显过一丝慌乱,很快就低下脸,莲步轻移,到了傅怀砚面前。“妾见过太子殿下。”傅怀砚目不斜视地从她身边经过,轻声嗯了一下。殿内龙涎香味浓重,铜雀滴漏叮咚声渐次响起。过于浓郁的香气几乎让傅怀砚下意识皱了一下眉头,步伐稍缓。而显帝此时坐在殿中,低声咳嗽了几声,旁边的内仕赶忙拿来金盂,递上巾帕。显帝用巾帕擦拭,随后眯着眼睛看向此时站在殿中的人,语气不咸不淡。“来了。”显帝年逾不惑,因常年身体虚亏,眼睑下面还带着些许肿胀,所以面相显得比自己实际的年岁还要长几岁。他久居上位,目光虽然已经浑浊,却依然带着慑人的气势。傅怀砚背脊稍弯,“儿臣见过父皇。”他身边的长随将折子递给内仕,内仕诶了一声,双手递到显帝身边。显帝翻开,随意地看了看。随手就掷到了一旁。傅怀砚起身,“吏部侍郎程荻上书,谏言父皇今日早朝擢升太史令王骞为御史大夫的决议不妥。”“陟罚臧否,雷霆雨露,皆为君恩。不过就是提拔个人而已,”显帝手指叩击在方才的折子上,“太子说说,哪里不妥。”他眯着眼睛补充,“还要特意将这折子送到朕的面前。”“父皇擢升官吏时未经中书门下起草审查,这原本就与制不合。王骞无功在身,兼之德行有亏,御史台一月曾上书参其狎妓,当街斗殴,兼之为人好大喜功,刚愎自用,不宜擢升。况且王骞三年考满时由吏部负责,主簿记录在册,其一不知天文历法,二不知撰书所写,原应左迁,只不过吏部的文书还未下来,这才搁置了一段时间。”“是以,并不堪任御史大夫一职。”显帝听着,手上经络浮现,冷笑一声,随后将桌上的奏折拂落在地,堪堪落在傅怀砚的前面。傅怀砚不退不避,面色如常。“父皇息怒。”“息怒?”显帝好笑地重复一遍,“太子把握朝政不过数月,趁机架空朕,朝臣皆仰你声名,恨不得当即拜入东宫。吏部户部,还有政事堂的那几个,怕不是早已成为太子家臣,朕想提拔一个人,还需仰仗太子,过问太子的意思,就这样,还要让朕息怒?”傅怀砚闻言,波澜不惊地回:“儿臣不敢。”显帝嗤笑,傅怀砚话音未落,抬手将手边的一个镇纸砸向他——内仕皆是缩头如鹌鹑,瑟瑟不敢说话,面色惶惶,连眼珠子都不敢乱转,生怕一个不小心惹致杀身之祸。傅怀砚轻描淡写地接住掷过来的玉石镇纸,随后抬步上前。显帝刚才一时气急才将镇纸掷出,此时见他上前,霎时间肉眼可见地有些慌乱,“你要做什么?站住,站住!”傅怀砚闻言,步伐未停,神色淡淡。显帝昏聩已久,却没由来地、本能地察觉到了一点儿后怕。这个嫡子,虽生得一副霁月清风,高山仰止的模样——但却从来都不是什么心慈手软之辈。“朕让你站住,你想抗旨不成?来人……护驾,”显帝扭头看向身边的内侍,“李福贵,护驾!”傅怀砚将镇纸放回桌案上。“父皇多虑,儿臣不敢僭越。”他极轻地笑了下,手指抵住镇纸,往里推了推。“只是这样的东西,父皇还是要多加注意为好,免得伤了圣体。”见他并没有要做什么,显帝才瘫坐在鎏金椅上。他方才失态,惊魂未定,用帕子抵住嘴咳嗽了几声。待到缓过来以后,嗬嗬喘了几口粗气,没有再说起刚刚的话。显帝突然想到今日早间内侍禀告的话,探究地看向傅怀砚,转而问道:“听闻今早,是你送你的十一皇妹回殿的?”傅怀砚手指在玉石镇纸上叩了下,漫不经心地嗯了声。显帝意有所指:“往常倒不见太子是这般热忱的人。”“帮扶幼妹,是儿臣作为东宫储君应当做的表率,”傅怀砚抬了抬眼,“父皇过誉,这倒也说不上是什么热不热心。”显帝觑着傅怀砚神色,一时没有说话,片刻之后,又问:“十一昨日宿在长诏宫?”傅怀砚似笑非笑,突然拿着镇纸在手上掂量了一下。“儿臣只是今日偶遇十一皇妹,顺路送皇妹回殿而已。”“至于皇妹是不是宿在长诏宫……”“父皇觉得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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