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叔看着他,突然哇的一声哭了出来,边哭边说:“老爷病得不行了。”
李商隐一下子懵掉了。过了许久,才弄清楚王叔话中的意思。突如其来的打击让他几乎站立不稳,要靠着身边的墙,才勉强不会跌坐在地上。
他放弃了吏部的释褐试,星月兼程赶往山西。赶到令狐楚身边时,他满面沧桑,眼中的哀伤甚至比令狐楚的三个儿子还要浓。尽管之前对自己说了许多次不要哭,可是见到躺在病榻上的令狐楚时,他还是忍不住眼泪潸然。
他已是二十六岁的人,也曾经历过生离,也曾经历过死别,不是不哀痛,只是经历过这些的人,理应学会控制自己的情绪。可是这一刻,面对仿佛风中残烛的令狐楚,他哭得像十几岁的孩子,却不仅仅是为令狐楚,更是为自己。
令狐楚静静地看着他哭,甚至像个慈父一样安慰他,仿佛正经历着人世间最大不幸的不是自己,而是李商隐——或者这句话本没有说错,面对死别的时候,总是活着的人更加不幸。
令狐楚离世那一夜,将所有人都请出屋门外,却唯独留下了泣不成声的李商隐。
没有人知道那一夜他们是怎样过的,只知道清晨时,李商隐捧着令狐楚的遗表,走出屋外,平静地说:
“恩师殡天了。”
令狐楚家乡有试棺的风俗。棺木停在墓穴旁,令狐绹正在犹豫要不要跳入墓穴,却听得一声闷响,李商隐已跳入了墓穴。
他平静地躺在墓底的泥土中,表情安详得似即将睡去的婴孩。众人伸手将他搀出墓穴时,他甚至还显得有那么一点留恋。
然后,在亲属们的哀哭声中,他和令狐楚的三个儿子一起,轻轻将浮土一把一把撒在棺椁上。
他撒得很认真,神情那么专注,让人觉得他在埋葬的不仅是一位恩师或慈父,也是自己生命中最重要的东西。
仿佛他埋葬的是他最后的青春时光-
绢帛]
曲江
望断平时翠辇过,空闻子夜鬼悲歌。
金舆不返倾城色,玉殿犹分下苑波。
死忆华亭闻唳鹤,老忧王室泣铜驼。
天荒地变心虽折,若比伤春意未多。
曲江的兴废,是唐王朝盛衰的缩影。诗人写下此诗时,昔日翠辇驶过、玉殿林立的繁华的曲江,已成了废弃的残垣。而四周,亦是国事日非、时代没落。诗人借曲江寄托着沧桑的情怀,同时也隐晦地写出对“甘露之变”的痛心。对国家命运的忧心、对自身命运的感慨,交织寄托于诗中,使此诗有别于辞藻繁缛的晚唐诗,清丽的词句中,隐藏的是百年的悲怆-
倒影]
你曾去过曲江吗?
开元时,那是玄宗亲辟的游览胜地。
碧波缓缓地流淌于玉殿旁,金色华盖缓缓地在宫道上移过,旁边走着身着彩衣的宫女,颜色姝丽。
可是如今,这里成了一座荒寂的城,下苑的青波日复一日地流淌,却再没有了旁边华丽的仪仗,再没有了风吹过时,玉楼上响起的金铃声。
那些美丽的景色,都哪里去了?
那些繁华的往昔,都哪里去了?
那个雍容大气的朝代,又到哪里去了?
如今,只有昏鸦环绕着枯树,夕阳斜照着残垣,夜幕降临时,甚至能听见夜空中传来鬼的哭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