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以为我像你?故意把他带到”季殊合朝楼梯口看一眼,“让他难堪,以后等着后悔吧你。”
两人有来有往,完全将对面的温在溪当透明人,而温在溪也低眉敛目,安静的让人找不到存在感。
楼上。谢檀手中茶杯轻晃,茶汤在杯中荡漾,每当快要倾泻而出时,又被她巧妙地转回。如此来回几次,她就像风雨中娴熟的老船夫,何时升帆降帆,全都了然于心。
晾了他一会儿,谢檀才不紧不慢地开口,声音如茶水般平静,却暗藏波澜,“季小将军在关外的五千飞鹰军,现今是听你的,还是听圣上的?”
她这话问的如剑出鞘,不留情面。季殊羽瞳孔骤然一缩,脑中飞快思索应对之策。
若说五千将士听自己的,便是拥兵自重,谋反之罪即刻加身。若说是听圣上的他心中暗暗苦笑,这话如何能轻易出口?飞鹰军是父亲亲训,若兵权真被轻飘飘送出去,他才是真的不甘心。
近日,圣上三天两头宣他进宫,不时问他边关将士近况,顾左右而言他。往往冬暖阁一待就是五六个时辰,出来时还刻意让从小服侍他的太监常顺送他到宫门口,在外人跟前露一遭面。
他心里倒也明白,这一切不过是圣上做给旁人看的戏码。南明将士凋零,边关局势动荡不安,而他这个手握兵权,又打了胜仗的将领,已成为朝中焦点,当然也是不少人的眼中钉肉中刺。
而如今,面前这位意图也十分明显,自己不过是争权夺利的工具。
可工具也论亲疏远近,趁手与否。
他眼前突现殊合与殿下相握的手。
半晌,他才抬头认真问谢檀,“敢问殿下,是否真心待殊合,只他一人,此生不负?”
谢檀猝不及防他会反问,呼吸骤然一滞。原本淡定从容的脸,此刻却略显僵硬。手中端着的茶杯也在剎那失了分寸,茶汤猛地洒了出来,冰冷的液体溢出,迅速渗透在掌心,浇灭二人十指相握时残留的温度。
窗外,摊贩的叫卖声夹杂着街道上的喧嚣,嘈嘈杂杂传入屋内。谢檀耳畔却难得清明,于万千声响中,她仔细分辨出那一人的。
忽而,外头又是三下更漏声,谢檀望着季殊羽,缓缓开了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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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们怎么说了这么久?”楼下孤娘已然微醺,她一手扶着额头,身体左右晃动,眼神迷离,酒杯在她手中摇摇晃晃,仿佛随时会从指间滑落。“咱们这酒都快喝光了。”
季殊合心里也有几分不安,一颗心提到了嗓子眼,他眼也不眨地盯着楼上,直到看到二人身影出现在楼梯口,才长舒一口气,随即起身去迎。
季殊羽见弟弟来了,撑起笑脸,快步走过去。经过谢檀身侧时,低声扔下一句话。
“殿下别忘了您方才说过的话。”
谢檀听完,神色多少有些不自在。眼见着季殊合长腿迈上楼梯,三步跨做一步,快速逼近。
他嘴角带笑,步伐也坚定不移地向她走来,完全忽略了身前的兄长。
这一刻,谢檀突然感到一种无法言喻的压迫感,她心里瞬间生出一股强烈的冲动——想要往后退,想要逃避。
她不敢看季殊合脸上的笑,可脚下仿佛被什么绊住了一般,无法动弹。
所以她只能眼睁睁的看着季殊合重新握住她僵硬死板的右手。对方察觉到她手心的冰凉,使劲揉搓了下,见还是没暖起来,又放到嘴边哈气。
他做的一丝不茍,丝毫没有注意到谢檀脸上的不对劲。
季殊羽也看到弟弟这幅用情至深的样子,眼中流露出复杂之色,叹了口气,便独自下了楼。
夜已深,穿堂风呼啸而过。该说的话已经说尽,也就没有再留下来的必要。谢檀埋在衣袖中的左手突然攥紧,指尖用力掐进掌心,微微发颤。
她狠下心,右手手腕猛地一转,毫不犹豫用力甩开了季殊合。
季殊合猝不及防,手中突然一空,他怔了片刻,才慌不择路,立即抬眼看谢檀,却发现对方满眼冷漠,与来时判若两人。
他忍不住上前一步,想要再次拉住她,却只见谢檀敏捷向后一闪,轻巧而决绝地避开了他的触碰,他伸出的手顿时尴尬地停在半空中。
“殿下”季殊合低声哀求。
然而,谢檀像是没听见一样,面上无一丝波动。她目不斜视从他身边略过,就像一股轻烟,还未飘到空中就散了形,让人无法捉摸。
张清也沉默寡言跟在她后面,季殊羽早已带着温在溪离去。诺大的酒楼眨眼就只剩了他和孤娘二人,孤娘醉得不省人事,瘫倒在木桌上,连人走了都不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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月色正好,如银盘覆雪,挂在天上,浑亮通透。连地上的人影都被月光拉得细长,仿佛要与这寂寥的天地融为一体。
张清听着身后窸窸窣窣的动静,眉宇间有些不忍,半晌才犹豫道:“其实殿下完全可以换种说辞,这只是权宜之计,日后的事谁又能说得清楚。”
“我不愿骗他。”谢檀声音带着一丝无力与疲惫,仿佛刚才与季殊羽的一番谈话耗尽了她所有的心神。她面色少有的茫然,目光黯然空洞,失去了焦点,如行尸走肉般被人绑着往前移。
“况且,长痛不如短痛,他兄长的话也有道理。我既做不到那些承诺,就不该去招惹他,言而无信总是会招人恨的。”
谢檀放慢脚步,摇摇头不愿再想已经发生的事,极快的转移了话头,“那你呢,又是为何会与他身边的人搅在一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