偶尔,他站在凉亭上,总能瞥见谢檀和一陌生男子在院子里品茗浇花,两人对着月光,相谈甚欢。
这时候她不像个运筹帷幄,手腕凌厉的掌权者,而像是个悠游山水、纵情自然的逍遥客。
如娘说,那是府里的穆郎君,殿下对他用情至深,曾为了他遣散府t里所有的男人,但他莫名觉得不是那样,可这又与他何干,左右总归只是个过路人罢了。
——
临近午时,公主府两扇厚重的朱门被人从里面缓缓推开,朱门厚重无比,推开时发出低沉的吱呀声。
此声惊醒了被晒得满头大汗,头昏脑涨的举子们,他们一个个都下意识地跪直了身子。
“长公主殿下在哪里,我们要见她!”人群中不知谁率先喊了一声,随后便是此起彼伏的附和声。
“各位小友稍安勿躁。”林叔脸上挂着一贯的慈祥笑容,和声安抚。又眼神示意身后的仆从们施粥布菜。
“殿下马上就到。天气炎热,各位还是先起来喝些爽口的绿豆粥吧。”
然而,林叔话音未落,为首的一位灰衣书生就满脸怒容,猛地将他递过来的瓷碗砸在地上,碗碎声清脆刺耳,瓷片四溅。
“殿下不见我们,我们就不起来!”
“顾兄说得对!当今圣上与长公主一母同胞。圣上不管我们死活,不明是非。长公主理应但责!”
读书人素来一根筋,认死理,说的话从来就是直抒胸臆。旁边人见势不妙,小心翼翼地扯了扯他的衣袖,示意他冷静些,他还犟着一张嘴,毫不退缩。
“我们这里跪着的许多人,哪一个不是寒窗苦读十几载,熬过无数个漫漫长夜,过五关斩六将过了童生试,乡试,再跋山涉水,千里迢迢来到上京,参加这三年一次的春闱。不求光耀门楣,显宗耀祖,但求一展宏图,扶持社稷。”
话到此处,连日来积压的憋屈,官差有意无意的蔑视已然让他声音哽咽,“有到了知天命年纪的还是个童生,与总角小儿一起同堂会考的。有戴了一辈子秀才帽子的老翁,我们这一辈得了十万分侥幸,才能有机会跪在这里说句话。”
“圣人言——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如今有人,身不正,致使奸佞横行,玷污青云之道,这国家如何能治?”
“圣上卖官,钱入私门。钱神为贵,儒术道消,这天下如何能平!”
眼见他越说越大胆,旁边人骇的脸上发白,浑身直冒虚汗,愣了一会儿,才反应过来,捂着他的嘴,把他强按下去。
但后面又有人很快接腔。
“听闻长公主素来心怀天下,仁德宽厚。几月前还曾亲自铲除了贪官赵明达,为边关将士们清除了一个大害。正因如此,我们今日才敢斗胆前来,跪求公主为我们主持公道!”
这下附和的人更多,林叔与奴仆们皆面面相觑,手足无措。
半晌,谢檀才鼓着掌从影壁内现身。她长发高束,身穿绛红麒麟宝甲,腰侧则挂着一柄修长的佩剑。眉眼凛冽,如寒宫莹月,天生高贵不可攀。
众举子们见她来了,无不振奋,齐呼:“请长公主为天下读书人做主!”
谢檀微微挥手,示意众人安静,“方才诸位的话,我早已听到。我竟不知朗朗乾坤之下,竟还会有如此阴私。这天下非我谢家一人的天下,而是诸君的天下。”
她深吸一口气,面色凝重而坚定,“今幸能见各位于此,亦深感此事之严重。科举选仕,原是国家选贤任能之途,岂容奸佞之徒作祟!尔等寒窗苦读,承载国家未来,我又岂可见你们受此委屈而无所作为。”
“只是,诸位还有一事做的不妥。”谢檀话锋一转,半眯着眼。
众人原本还以为有了希望,一个个神情激动,眼神发亮,甚至还有人暗中抹泪。一眨眼,却被她这突如其来的转折弄得头脑发懵。
“天地君亲师。天之高远,地之广袤,皆有其应守之礼节。你们上可跪天,下可跪地,合乎天理之常。君者,国家之主;亲者,父母之恩;师者,传授之道。可唯独我谢檀,非君非亲非师,岂能受此等大礼,诸位还请起身吧。”
话毕,她便迈步上前,亲自扶起为首的灰衣书生,那书生眼中早已盈满热泪,面颊上浮现出感激与愧疚之色。他膝盖跪在地上,使劲向后摩擦,发出‘沙沙’声,似是不敢再劳谢檀的心意。
谢檀手腕稍稍用力往上一提,那书生便被她带起来,后方跪着的人也一同起身。众人皆目光灼灼,满脸期望地盯着她,俨然已经将她当成了主心骨。
而谢檀也不负众望,她解下腰侧的掩日剑,双手高举至顶。日光照在剑鞘上,发出耀眼锐利的光芒,让举剑的人一瞬间犹如神祇降临。
“此剑由先帝所赐,见掩日剑如同见朕亲临。今日,就由我谢檀——带着先帝的旨意,为你们除邪恶,荡妖魔!”她话尾陡然重音,带着一股破釜沉舟,势不可挡的凌厉。趁众人还没反应过来,便翻身打马疾去,马蹄飞扬,溅起一片灰尘。
此话既出。众人皆被谢檀的气势所迫,一时都屏住呼吸,愣在原地,回过神来,颤颤巍巍又要俯身朝着她的背影跪拜,被林叔眼疾手快拦住。
“各位小友无需如此,殿下此行一定会给你们一个交代!且先喝些粥,再回去安心等着吧。”
“那殿下一人去可有危险?我等要不要也跟上?就算不能帮上大忙,在后面摇旗助威也行啊。”
“不用。”林叔挺直脖子,胸有成竹,仿佛与有荣焉。“殿下一人足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