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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连城左手持白,右手持黑,续著一盘星河残谱,左右互弈。相思断、穿象眼、鬼头刀、舞剑劫、万年劫、天下劫、天王山、无忧劫,种种应手层出不穷,黑白两字胶著不下,层层作劫,由角向边至腹,直至下满最後一个空眼,亦是难分输赢。御书房内,微风吹过,纱帘半起,如烟中雾里,将李连城如玉丰姿衬得更加神采飘逸。李连城轻叹了一声,伸袖一拂,只听到白玉和玛瑙制成的黑白二色棋子纷纷跌落在地,好一阵清脆声响。严闾卿在旁边守候,待得李连城一局下完,才躬身上前。李连城问:「如何?」严闾卿禀退左右,上前一步道:「李凌云兵分三路,主力朝向许州正城门,两翼夹击,势如破竹。短短数日,已攻克了许州、梅州。现正一路南向,声势不可小觑。」李连城微微颔首,「若是仓促之下派军支援,久徙则兵疲,久战则粮缺,不如让他们都退回城郊,集於京城之下,稍待休息。叛军每占一郡,必分一份兵力据守,到城下之时,便是他们久徙久战之日,以逸待劳,便能一举击破。」严闾卿恭敬回道:「皇上英明。许州、梅州早已按照王命撤出,仅留残兵老卒守城,正朝京城赶来,料想并无损伤。」李连城笑著按著太阳穴,「你这个家伙,什麽时候和唐演一样学会吹牛拍马的……对了,可有人和李凌云并肩同战?」「据探子回报,确有一人神勇非常,时常以一挡百,和李凌云合手的时候,无人可阻其锋芒。大概就是三王爷吧。」李连城听到这个消息,狭长斜挑的凤目微微半闭著,眼睫轻颤,不知道在想些什麽,良久才说:「传令下去,叫他们守城的人多留一下,再装得像一些,不要让别人以为是空城,我势必将他引至城下。」严闾卿有些担忧地问了一句:「皇上,此时三王爷与您势如水火,便是相聚,如何能不拔剑相向,臣……」「我只知道,再见不著他,我会疯的……」‐‐‐‐‐‐‐‐军帐里,李登宵对著一簇明灭不定的豆火,看著地图,修长的手指在皮革上滑过。烛火黯淡,照得脸颊更为削瘦,微微紧锁著眉头,嘴角轻抿,看上去无比凝重。此时李凌云掀帘而进,在帐门前朗声说:「李登宵,快来看看,我带了谁来看你!」李登宵闻言一愣,向他望去,只见李凌云一身银质铠甲还没有卸下,一头如墨长发束在束发银翅冠里,露出如刀裁一般的鬓角,站在帐门前,含笑侧过身去,让出身後一个娇小的身影。李登宵又惊又喜,不由叫了一声:「小琉!」李凌云抚掌笑著,「此时战事正酣,我知道你放心不下,就早早派人把她接了出来。」李登宵站起身来,迎了过去,拉过小琉的双手,细细地端详一番,然後笑著转头跟李凌云说:「二哥,多谢你了。」李凌云见了李登宵脸上的笑容,眼里也是一片宠溺的笑意,「这麽久没见,怕是要好好叙叙旧,我那边还有些事要去忙,便不阻著你们了。」看完,转身便走。李登宵愣了一会儿,才重新把目光放回小琉的身上,良久才叹一口气,放开小琉的手,「苦了你了。」小琉像是想到了什麽,白皙的脸上两抹晕红,小声说著:「奴婢不觉得苦。」李登宵笑了笑,似乎突然变得有些疲乏,轻轻地说了一句:「现在已经晚了,去歇著吧。你若想跟著我,五更还得上路,得早点睡。」送走小琉,李登宵只觉得心头一口闷气堵得慌,眉头紧锁著,嘴角抿出一抹苦笑,终究掀开帐帘,大步踏了出去,来到帐外辽阔天地,对著湛黑夜空,零落星子,深吸一口气,只觉得四肢百骸都在那瞬间被夜色注满。那隐隐压上心头的催人疯狂的执念,不知所求为何,不知所思为何,不知所愁为何!心里似乎被一个东西压得满满的,固执的、疯狂的、坚韧的、霸道的,一口一口的把心里面所有的空间全部都占下了,到头来满满地只留下一个。他喊著,三哥。脑海里清晰地记著那个人一颦一笑,或是眉梢轻佻,或是凤眼轻垂,或是嘴角含笑,皆历历在目。逝者匆匆,未曾往矣。数月光景,对这盘古开天辟地後所成的夜空、这星子、这日月,不过是俯仰之间,对凡人呢‐‐心底的那个人又在叫了,三哥……李登宵不敢回头,他不敢回头,怕捕风捉影留下的都是虚空,他只敢握紧手中宝剑,兵临城下,拔剑相向,直到能够把剑尖架在那人的脖子上,才有胆量再说自己情字百结。直到自己重新主宰一切,不再沦为玩物,才敢去直视那人。多可笑‐‐他以为自己生死不惧,他横刀立马、万军之中取敌将首级如探囊取物,多少回生死攸关,多少回浴血奋战,到头来面对著那个人,却胆怯懦弱,百无一用。想到这里,李登宵觉得眼角微湿,只得又走上前几步,想把自己完完全全地藏在这夜色之中,突然看到李凌云就站在他前面几步远的地方,有些愕然地看著李登宵眼角的水光。李登宵一惊之後,有些不好意思地笑了笑,急匆匆地想逃回帐中,却被李凌云几步抢上前去,牢牢抓住。拖著李登宵大步向前,李凌云低声问:「登宵,以後受了委屈跟二哥说。」李登宵愕然地听著,良久才应了一声:「二哥……」「谁欺负了你,我一定会帮你把仇讨回来,天王老子也不放在眼里,听到没有!」李登宵听著,低下头微微笑著,说:「二哥。」李凌云走到帐前,回身用了很大的力气狠狠地揉著李登宵的头:「以前你打了胜仗,总向我讨酒喝,这次,哥还请你喝酒。醉一次,睡一觉,就把什麽不愉快的都忘了,还是我的好弟弟。」李凌云说著,大步拉著李登宵走进自己的军帐,拉著李登宵坐在案榻两旁,从帐中翻出几罈酒,拿过一罈往李登宵面前大力一放。李登宵眼尖,一眼看到那些酒里面还有一罈未开封的红尘醉,拿白瓷酒罈装了,一看就是佳酿,眼都直了。「二哥,我要那瓶好的!」李凌云眼睛斜挑著看著他,拿过另一罈,身子一侧,挡住李登宵仍黏著红尘醉的视线,道:「以你那点酒量,喝那罈怕是三天三夜都醒不了,你醉了,我带著你骑马走上一天还成,走三天我可吃不消,说不准就随地一扔,谁要捡谁捡。」李登宵有些恼火地说:「连一罈酒都舍不得吗?我若是真醒不了,你爱丢哪就丢哪……」李凌云听到李登宵赌气的话,只是一笑,亲手帮李登宵斟满一杯酒,劝他喝了,这才说:「这罈酒本来就是哥哥留给你的。不过等到咱们打完了这仗,哥哥才准你喝。爱喝多少喝多少。」李登宵听了,自顾自地斟酒喝了,有些微醉地说:「我管不著你,你做你的逍遥王孙,留著我一个……」李凌云听了这话,眼中的笑意微敛,冷冷道:「你以为我当年是故意要丢下你吗。当年是谁不听我千叮咛万嘱咐,独自一人杀入宫中?」李登宵听著他的话,口气冲了几分:「你压根儿没想过来救我!」李凌云微怒道:「没想来救你?我当时三次闯宫,身中数箭,有一次都杀到你院外了,你和他当时在干什麽!到底是谁‐‐」李凌云说到这里,李登宵听了,默默低了头,又是一杯酒下肚,两滴眼泪从眼眶里掉出来,轻笑著说:「哥,不要生我的气,你都知道,我从来就是这个不会说话的样子,从小就只有你……如果连你也生我气了,我就真的……」李登宵说著,又斟了一杯酒。李凌云这时轻轻问了一句,「登宵,你实话告诉我,你对他,是不是……」李登宵模模糊糊地听了这话,转头认真地看著李凌云,好一会儿,才笑著说:「哥,你问这个干嘛?感情做得什麽准,怎麽抓也是抓不住,还是兄弟之情靠得住,打断骨头连著筋,怎麽都是断不了的。」李凌云震惊地听著这话,心中默默地回想,好一会儿,右手紧紧抓著桌角,竟抠出一道深深的指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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