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突如其来的美丽出现在影子的上方,让伊兰呼吸一滞。维赫图和阿斯蒙蒂斯却同时脸色骤变,冰霜与黑雾齐齐分开。
“海萤!”
“教廷的蠢货,竟在虚空之海上燃火!”阿斯蒙蒂斯骂道。
话音未落,那些飘动的海萤张开,像花苞一样从内而外层层绽放,水团之中伸出的透明闪亮的细丝,如同飘动的轻纱裙摆上的花朵。
银色的帆船落入花朵与轻纱的汪洋,便如同被卷入狂风中的枯叶一般,陷入了疯狂的旋转与坠落。
船上的一切在这绝对的力量下纷纷被抛落,不管是陷入癫狂的魔物,还是构成船体的东西。那些看似美丽的花朵则把被抛落的东西纷纷吞噬。甚至有一些花朵直接落到了船上。
触手从船身上探出,与海莹互相撕扯,剥落的碎块掉入虚空之海,消失在翻涌的海萤群之中。
船身在旋转与撞击中逐渐分崩离析,又不断被触手修复。感官的眩晕让伊兰几乎难以辨认出周围的东西。他只能感觉到维赫图死死护着自己,紧贴在桅杆上。
而桅杆也传来了断裂之声。难以形容的压迫感倏然逼近。伊兰艰难地抬起头,只看到一朵海萤顺着银帆滑落,轻柔地向他们飘来。所经之处四分五裂,碎片通通被蚕食殆尽。
影子骤然涌出,不顾一切地向前一推,伊兰瞬间被黑暗淹没。
苍蓝色的火焰似乎被什么东西狠狠压住了。
伊兰想要大叫,却发现自己什么声音都无法发出。感知的世界之中除了疯狂涌动的黑暗就是黑暗,一团团的火焰正在飞速熄灭。
就在这时,一个异常庞大的漩涡出现在了前方。载着余下火焰的枯叶仿佛找到了某种方向,直冲漩涡而去。
不知道过了多久,视野中的黑暗渐渐退去,伊兰挣扎着睁开了眼睛。周围异常安静,海萤统统消失了。黑暗如旧,破烂不堪的帆船在虚空之海的漩涡之间不停摇晃。
银色的船帆已经所剩无几,褴褛地挂在断裂倒塌的桅杆之上。
身上的影子已经稀薄如纸。伊兰恍惚片刻,猛然清醒。他向着桅杆下扑去。
破碎的银帆掀开,下面只有一个姿态畸形的模糊影子。七颗狼首隐约可见,在影子之中彼此拉扯挣扎。影子中那双苍蓝色的眼睛看见伊兰,立刻明亮起来,可转瞬又黯淡下去。
“此乃寒渊潜行者的真容。”阿斯蒙蒂斯的声音在伊兰头顶幸灾乐祸地响起。
意识的世界中,那团本就黯淡了许多苍蓝色的火焰,在伊兰的注视下似乎又瑟缩了一些,正有些不安地摇晃着。
伊兰轻声道:“我所见到的只是一团火,燃烧的火焰本来也没有什么固定的形状。”他的手小心翼翼覆上了影子那几乎不成形状的兽爪。维赫图现在摸起来有点奇怪,像一大片没有骨头的绒毛。不变的是,它仍然温暖柔软。
苍蓝色的眼睛立刻睁开了,方才还奄奄一息的维赫图立刻涌动起来,与伊兰的影子贴在一起。伊兰能感到许多看不见的毛茸之物正亲亲热热地蹭着自己。
“何其无耻。”阿斯蒙蒂斯讥讽道:“可怜的祭品啊,你被这狡猾的家伙欺骗得彻彻底底。”
维赫图咆哮一声,扭曲的影子向羊头的魔神袭去。阿斯蒙蒂斯闪身避开,用最悲悯的声音,讲着最诛心的话语:“多么了不起的爱啊,袒露脆弱,舍身相护……还有比这更真挚更动人的爱么?只怕连它自己都相信了。是不是,寒渊潜行者?”
维赫图回以怒吼,羊头的魔物在影子的攻击下消失,转瞬以雾影的形态出现在了伊兰身后:“不不不,那只是狡猾的把戏罢了。影之主们皆之其为何物:从毫无灵智的寒渊碎屑,到影子的主宰……那意味为何?意味着此子比你所知晓的一切黑暗之子都更为可怖,更接近暗之心的本质,也更服从于暗之心的本能……”
雾影贴在伊兰耳畔,再多的攻击都无法将之驱散:“想必你已知晓,吾等黑暗之子依赖火以维持存在。寄居于大封印下不为其他,只因教廷愿意立下契约,奉献拥有火的祭品。黑潮周而复始,永无止息,黑暗之子永远活在熄灭与回归的恐惧之中,终有一刻无法逃离这注定的结局。为了让那一刻迟些到来,吾等总是迫不及待吃下祭品,获得力量,以求短暂逃脱暗之心的吞噬。”
“但你明明就在它身边,它却迟迟未曾动口,而是将你带上了这艘去往灯塔的船。”
“影之主皆知,灯塔是深渊的入口,与暗之心之间存在纽带。凡所至此,皆为与深渊交易而来。只要支付得起代价,灯塔皆能实现所愿。这当然也包括与暗之心订立契约。”
维赫图发出无声的咆哮,影子汹涌而上,拼命吞噬着雾影。但更多的阿斯蒙蒂斯却一个接一个出现在了伊兰周围。
“此乃它真正的目的……将你献给暗之心,作为逃离命定结局,换取永恒不灭的代价。”阿斯蒙蒂斯肃然道。
影子安静下去,似乎在轻轻颤动。
“而你,你将代替它承受暗之心那永无止境的痛苦与毁灭,永远不得解脱。”
世界空茫,无数黑色的漩涡之间是恒久的寂静。
伊兰抬起头,遥望着深不见底的黑暗,忽然轻轻一笑:“我知道。”
阿斯蒙蒂斯难以置信道:“你说什么?”
海风呼啸,残破的银帆猎猎作响。伊兰唇边的笑意越来越大:“这原本就是我在复活纽赫时决心要付出的代价啊。”
“纽赫……”阿斯蒙蒂斯似乎意识到了什么:“那个用生命替你支付代价,延迟了献祭的畜生……”雾影猛然凝聚成了一个,魔神的黄眼睛死死盯在维赫图身上:“原来是这样……原来那就是你……你留在大封印里的只是个残影,真正的意识早就逃出去了……契约,恐怕已经失控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