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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楹今日出行,随行在旁的是绿枝。绿枝看了看出现在面前的人,她常年都在偏僻荒芜的宫殿之中,很少参与过什么宫宴,所以并不认识面前的人。只是面前的这个人看着就矜贵非常,只远远地看上一眼就知晓必然是身居高位。而且他唤明楹为皇妹,应当是宫中的某位皇子。绿枝匆忙躬身行礼。听着这位贵人与明楹说话时好像带着似有若无的熟稔,而她作为明楹的贴身侍女,却不知晓明楹什么时候与这位有了来往。绿枝纵然是心有疑惑也不敢在这个时候抬头,只觉得这位贵人虽然只是穿了一身并未昭明身份的襕袍,也依然是让人抬不起头来的气势迫人。只怕是哪位身份显贵,备受尊崇的皇子。“绿枝。”绿枝原本还低着头,突然听到明楹在旁轻唤了自己一声,她回神以后便面带疑色:“殿下?”“你先回去罢。”绿枝有点儿惊诧,匆忙地看了一眼自己面前的那位贵人,也没有胆子多问什么,犹豫片刻,转身先行回了春芜殿。此处距离春芜殿并不算是很远,是以附近很多都是废弃的宫殿,往来并无什么人。傅怀砚缓步靠近,尾音上扬,“嗯?”他方才分明被留在了坤仪殿,此时却又堂而皇之地在去春芜殿的路上等她,显然即便是皇后与他说了什么,也对他没什么所谓。明楹抬眼看他,“之前的事……若是我答应皇兄,皇兄当真就会应诺放过我吗?”她想了片刻,又接着问道:“我说的放过,是可以如寻常公主一般嫁出宫外,而我与皇兄日后也只会是止于名义上的兄妹,不会再干扰到彼此的生活。”她声音算不上大,傅怀砚闻言,稍低着眼睑看她,下颔紧绷。手上的檀珠倏地发出摩擦的声响。一百零八颗篆刻佛陀经文的檀珠,这般的无价之宝,价值连城,在他的指间缓慢地被摩挲。即便是他提出这样的条件,她也认真地考虑了。宁愿再与他荒唐一夜,也不愿意对他有分毫的动心,那日她重复两次的放过,皆是她心中所愿。傅怀砚突然回想起他在宫门前看到明楹和霍离征的时候。他那日刚刚处理完沉积在大理寺的一桩冤案,将王家的一个支族连根拔起,连日的事情让他有点儿倦怠,原本正在支着手假寐,却又在那时,他看到了明楹。她那时双手交叠放于窗前,眼瞳照着天上的明月,正在看着霍离征。皎皎犹如天上清晖。傅怀砚并不会怀疑,纵然霍离征志在边关,也依旧会对她动心。而她对上自己的时候,从来都是谦卑而挑不出任何错处的,疏离而又毫不逾矩。凭借他的权力,霍氏一族永不得尚公主都在他的一念之间。可比起这些,他更在意的是,明楹今日在殿中说起的让他早日成家,现在又是在……宁愿答应自己荒唐的条件,也想与自己划分界限。傅怀砚沉默许久,转而问道:“皇妹觉得呢?”明楹别过视线,“我之前想过,皇兄现在对我这般步步紧逼,大抵是因为之前东宫的事情而生了执念。倘若执念已解,应当不会再想与我牵扯分毫。”傅怀砚手指松了后又攥紧,随后看着她。他缓声道:“……自然。”明楹稍点了头,躬身朝他行礼告退。他们彼时年少相遇,却走到了现今这般地步。大概也是世事无常。……明楹回到春芜殿的时候,绿枝并不在殿中,反而倒是红荔原本正在殿中擦拭原本就不多的陈设,看到明楹回殿,将之前傅瑶送过来的糕点放在小桌上。她皱巴着脸小声与明楹道:“殿下,御膳房中的糕点怎么现如今变得这般难以下咽,我只尝了一个就再也吃不下去了。”红荔絮絮叨叨地将手边的匣子推了推,“往日里我记着味道是很好的,不知晓今天这匣里面到底是哪个厨子做的,这般齁甜干涩,明明瞧着也和以往并无什么分别。”宫中膳房各殿皆是有份例的,每日由宫婢前去领取,做出来的东西大多也一般无二,并无什么差别。明楹尝了一口,果然如红荔说得一般难以下咽,远远不如之前春芜殿中的份例。她手指缩了一下,只面色平静道:“大抵是今日的御厨手艺欠佳。”红荔没有多想什么,依言点了点头,愤愤道:“这样不上心的御厨,理应狠狠扣他月例。”明楹失笑。红荔之间就见明楹眼眉中似乎有倦色,便道:“殿下今日早间见了八公主殿下,又前去坤仪殿中谢恩,现在不若还是歇息片刻吧。”她说完便想着退下,刚刚转身之际,却听到明楹轻声唤住她。

“红荔。”明楹用手撑着自己的下颔,似是在思忖,“你说倘若有一个身份地位很高的人,他想与你做一个交易,但需要用你的一件东西来换得,但能换来的东西也同样是你想要的。若是你的话,会应允吗?”红荔站在原地,想了一会儿,然后问道:“能换来的东西,很重要吗?”“重要。”红荔点了点头,“若是换得的东西重要,那便换呀。毕竟那个人位高权重,若是他恼了,即便是不给的话他也能抢,到时候只怕连交易都谈不得了。”红荔素来单纯,考虑起事情来也并不会瞻前顾后,原则极为直白简单。其实她说得并无什么不对。傅怀砚现在还有耐心让她好好考虑,但他行事却又丝毫都没有掩饰,若是时间久了,他的意图昭然若揭,等到众人皆知的地步,自己就再无任何可以选择的余地了。或许当断则断,的确也是她现在唯一能做的了。若他信守承诺,大概也算是拨乱反正。明楹垂下的眼睫很细微地颤动了一下,倏地想到那日在东宫升腾的温度和晦暗的光景下,傅怀砚动情的眼眉,似有暗涌沉浮。好像也低声唤了‘杳杳’。压得很低的嗓音有些喑哑,带着浮动的檀香味,犹如清晨的雾气濛濛。大抵也只是一时的意乱情迷而已。明楹抬眼,看着站在不远处的红荔,轻声道:“这是我在话本子上看到的一件事,绿枝素来多心,还是不要让她知晓为好。”红荔素来想得很简单,依言应是,转身退出了殿内。天璇殿内,上下的宫人皆是垂首屏息,不敢发出一丝一毫的声响。这里是容妃的居所,是以上下陈设精巧,每一处都可以看得出来工匠的巧思,各种装饰都是价值高昂,并非凡品。足有七八位御医此时站在殿中,正值霜寒的天,却大多面上沁着汗,全都围在殿中的一处小榻旁。而上面,正在躺着一个面无血色,虽然衣着华丽,但是仍然可以看到纵横交错的伤口的人。不是别人,正是六皇子傅玮。他自小到大就很少吃过什么苦头,此番进了慎司监,纵然人是出来了,但也仅仅只是剩了口气。容妃在旁心急如焚,一直在殿内踱步。旁边施针的太医额角突突地跳动着,看到此时傅玮的面色,还是忍不住想到了之前宫中上下传的那些话,心下极其细微地叹了一口气。虽说六皇子素来行事嚣张,但是也从来都不敢明目张胆表现在太子殿下面前,也不知晓到底是因了什么缘故,居然被送到了慎司监里面去。只是这些贵人之间的事情,他一个小小的医正,也不敢多置喙什么,至多就是心中默默揣度上几句。太医施针完毕,将细若银丝的针放在火上灼烧片刻,收回布包内。“我儿现在到底是个什么状况,”容妃见太医施针完毕,实在忍不住开口问,“可有好些了?可有性命之忧?现在可能醒了?”太医躬身回道:“皇子殿下素来身子尊贵,这一遭在慎司监确实吃了些苦头,又受了惊吓,看着伤势重,但是好在没有伤及要害,并无性命之忧。”容妃这才放下心来,手上捏着的帕子放缓,舒了口气道:“那便好……那便好。”太医又与在旁侍女说了药方和忌口,只留了几位年岁尚轻医正在天璇殿内照看六皇子殿下,其余的太医皆是回了太医署。一直到离开了天璇殿内,才有一位身着官袍的太医扭头看了看四下无人,小声道:“这六皇子殿下到底是犯了什么……”他的话还没说完,旁边年岁稍长些的太医立刻呵斥道:“噤声!宫里面这些贵人的事情你也敢插嘴?怕不是不要命了不成?”被呵斥的太医被吓得一激灵,连连摇头,不再敢问。一直到天至暮色,躺在小榻上的傅玮才终于动了动眼皮,意识才刚刚清醒,就察觉到了自己浑身上下全都是犹如蚁啮一般的疼痛——他茫然地看了看四周,看到这并不是在慎司监,才终于力颓一般地松了口气。后怕的情绪这几日一直都在他心中蔓延,傅玮虽然自持身份,但是也从来都不是什么无脑之辈。他在慎司监的这段时日,想到傅怀砚当时冷冽的气势,比起在慎司监里面的苦寒,他更怕的,是这位皇兄。好在傅怀砚并没有当真起了杀心。容妃看到傅玮醒了,顿时顾不得手上的药材,随手将刚刚从库房中拿出来的人参放在一旁,快步走到榻边问道:“我儿,可好些了?”她手撑在榻边,“你说你平白无故看中了傅怀砚的珍物作甚?你想要什么,都不是什么难事,何必要与他作对,若不是你舅父与外祖还算是说得上话,母妃都未必能从慎司监中将你带出来。”容妃心有余悸,“傅怀砚这个人你又不是不知晓,咱们没必要与他过不去,便是你舅父与你父皇都不敢多说什么,现在朝中的状况你也应当知晓,若是再有下次,母妃实在都不知晓该去求谁……”傅玮却没有在意容妃后面的话,只重复道:“珍物?”容妃迟疑片刻,才答道:“母妃是听到些风声,说是什么价值连城的宝贝。”“什么宝贝!分明是——”傅玮心有戚戚,就算在天璇殿,都不敢大声说起这些,声音压得很低。他咬牙切齿一字一句道:“是明家那个带进来的野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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