毫无征兆的,医院突然打来电话。紧急联系人一直都是阿开,他一手端着姜汤碗,一手接通电话,隔了一会,他挂上电话,慢慢把碗放下。
“去医院吧。”他顿了一下,“医生说,师父不行了。”
很多时候,人总觉得特殊的事会发生在特殊的日子里,然而并非如此。从来没有什么是真正特殊的,特殊的只是它对你的意义。
而死亡是一瞬间的事,它将一切意义都变得毫无意义。
景云不是第一次直面死亡,有一种是油尽灯枯,还有一种是戛然而止,而龙千峰的是第三种,它突然而猛烈,却又留下了时间给他们准备,它让所有人一点点目睹生命的逝去,却根本无法接受。
他们冲出家门,天色昏黑,今年的第一场雪纷扬而下。
景云蓦然想起龙千峰说——“你爷爷啊,最是抠门了,那晚的雪那么大,我让他多烧点炭,他还不舍得,非拉着我在雪地上跑圈取暖……哎,一晃都这么多年了啊!”
一晃这么多年。
又下雪了。
***
三天后,灵车载着龙千峰的骨灰从C市回到天泉镇。
过了收费站,龙洺端着骨灰盒,低声道:“爷爷,回家了。”
三天前他们赶到医院时,龙千峰已经陷入昏迷,所谓的最后一眼,不是他看他们最后一眼,而是他们见他最后一面。
他终究比他们智慧,没让自己留下遗憾,该交代的事,该说的话,一句都没落下。
景云承认,他是一只最狡猾的老狐狸,他毫无知觉地躺着,只把悲痛留给他们。世间哪有这样的买卖,他不落一滴泪,就这样安静地离开了。
没有撕心裂肺的哀嚎,也没有天崩地裂的绝望,一切死亡都是绝对的沉默,还有让他们来不及痛哭的后事。买寿衣、开死亡证明、联系殡仪馆火化,这些事其他人都没做过,但是景云会,她熟悉每一步流程,熟悉到魏师傅忍不住说:“这本不该是你做的事。”
“本不该”是最残忍的三个字,所有的本不该都代表这件事还是发生了。一切手续办妥后,便要把棺木从病房抬出医院,送上殡仪馆的行车,阿开拒绝了太平间的工作人员,抬棺木的是龙千峰的十一位徒弟与龙洺。
木棺很沉,遗体也很沉。
但他们将棺木抬得很高,因为龙千峰喜欢,他这一生高傲不羁,到最后也绝不能低着头离去。
就是化作一粒沙,也要在千峰之上,藐瞰层云。
灵车刚行驶到进镇的主干道上,突然一个急刹,车身向前一冲,坐在第二排的景云差点撞到驾驶座,“怎么了?”
司机抬手指向前方。
宽阔的大道上,天泉镇余下的四十八窑窑主带着弟子正站在道路两侧,黑衣白花,安静肃穆。
鹿骏站在最前面,他没有说话,只朝着灵车深深鞠了一躬。
一位大师的陨落是一段辉煌的熄灭,是一个时代的终结。
这是注定会发生的事,也是新时代开始的必然。
司机似乎明白了一切,他放慢车速,灵车如步行一般缓缓向前,无声的鞠躬像倾倒的多米诺骨牌,车身每过一尺,便是一排整齐划一的弯腰。
直至车尾驶过最后一人,壮阔的呼声响彻天际——
“龙老爷子,您、走、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