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音一落，他像是把自己也惊到了，漆黑的瞳仁中火光一现、转瞬熄灭。
景云摸了摸额头，确认自己没有发烧产生幻觉。是这场比赛太过波折了吗？大家的情绪都变得很奇怪，飞扬跋扈的龙千峰异常低迷，恭恭敬敬的阿开居然也会有不满？
他清了下嗓子，垂下眉眼，“既然还有最后一窑，就还有机会。你不是一直都觉得我不会输吗？”大概是太过疲劳的缘故，他眼底泛红，眼下也有一圈淡淡的乌青，这样接连不断地制瓷烧窑，又接连不断地失败，身心俱疲、神经紧绷也合情合理。
“我是这么觉得的……”直到现在，景云也没怀疑过自己的第六感，只是因为心疼，不想他被人欺负，才尽全力帮助罢了。
阿开扶住她的双肩，定定地看向她，他确实有那样的魔力，只消一眼就能让她混乱的思绪平复下来，“那就继续相信我。”
四目相视的瞬间，景云想起阿开教她拉坯时说过的一句话，他说，烧青瓷是金木水火土、五行俱全的事，世间万物都需要五行调和，越是着急，就越得不到想要的东西。
她凝视着眼前熟悉又温柔的眼眸，喃喃地问：“阿开，你想要的东西究竟是什么？”
“开心的生活。”他再次给出这个答案，“而我想要公平公正地得到属于我的东西。”
不知为何，景云恍惚觉得熟悉的阿开有些遥远。
是错觉吧？
阿开怎么可能遥远呢？他离得那么近，分明就在她眼前啊。
他微微一笑，就可以给她万丈光芒，他轻吻一下，就能照亮她心中所有的阴暗。那些落满尘埃的角落都重见天日，她不再畏惧、也不再回避，她渴望每一束光的照进，渴望将来的每一天，阿开都在她身旁。
***
景云走后，阿开并没有离开。
深秋的阳光是极好的，落在他身侧半尺之外，他或许是天泉镇看起来最阳光的人，可阳光却好像并不会照到他。
他倚在墙角，长久没有日晒的地方，连砖头都是冰冷的，他握着手机低低地吁了一声，像是很累，也很疲惫。
电话那头的人轻叹一声，“您还不如拿她弄来的东西，起码不用再想借口。”
“我会配乌釉。”阿开说，“早稻谷壳和石灰一层叠一层地烧练，然后用燃尽的谷壳灰淘洗配釉，只是用乌釉的话，烧成的青瓷极易产生鸡爪纹，你可知《百宝总珍集》有言：有鸡爪纹者认真，无纹者尤好。”
“啊……”对方恍然大悟，“那你怎么不直接告诉她？”
阿开摇头，“我要是告诉她乌釉不对，她一定还会找其他法子，而我其实是不想做任何不公平的事。”他知道她的十八般武艺，所以必须坦白。
对方小心提醒他，“可您现在做的事，并没有很光明正大……”
是啊，并不光明磊落，才会觉得累吧。
这个月的前两窑，他都是故意失败的，有时候失败是比成功更难的事，尤其是循序渐进的失败。正如对方所言，他若是像以前那样，顺水推舟接受景云的帮助，就不必自己和自己过不去了。
整整五年他都没觉得辛苦，如今一切仍在他的掌控内，甚至因为景云的助力，他离目标越来越近，可他反而步步维艰、心力交瘁。
她为他捍卫过公平，那是阿开心底最深处、最真切的向往，人是不能轻易萌生向往的，一旦有了向往，就会对现在的自己产生怀疑。哪怕再累、再难，也想呵护那份微弱的光芒。
即便，自己不在光芒之下。
“那最后一窑，您准备好了吗？”
阿开伸长手臂接住一捧阳光，金色的光耀下，他掌心有一团如血的红色，光泽莹润，鲜活如玉。
“嗯。”他沉沉地应了一声，再艰难的选择，也终究是要选择的。
登高望月哪有不美的，可若是站在深渊，倒不如低头去看水中倒影，因为深渊里的人，无从选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