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说话时我抚摸着自己的指关节内侧,那里生长着一层老茧,不像是写字形成的。我心不在焉地回答他:“人总是会变的。”“你……你最近遇到什么困难了吗?”我已经检查完自己的手了。公司的玻璃不反光,我想摸摸脸颊感受下自己长什么样,但大庭广众下做出这个举动有点奇怪,我克制住动作扭头看他:“为什么这么问?”“我不知道。”同事叹了口气,“如果你遇到什么事一定要告诉我,我可就你一个兄弟,也别藏着掖着觉得不好意思,谁还没点窘迫的时候呢?大家同舟共济共渡难关嘛。要是你不声不响的变成别的样,我们的关系就远啦。”“我要去趟厕所,你来不?”卫生间有镜子,我立刻答应下来:“走。”“你今天话怎么这么少?你的吐槽精神呢?”我没回答。我也依稀觉得自己似乎理应是个健谈的人,但是现在半句话憋不出来,总不能硬说吧?在我单方面的沉默中,我们穿过走廊来到拐角的男卫生间。同事解决个人问题时,我就站在镜子前面打量我自己。意外或者说意料之中的——平面镜中倒映出一个黑发蓝眼、有明显欧美人长相特征的面孔。我平静地和镜子里面的自己对视,渐渐的,他露出一个讥讽的表情,用口型说:这就是你就想要的?我垂在腿侧的指尖不自然地抽搐了一下,有点像睡梦中错觉自己一脚踏空,心中惶恐得有些莫名。同事的声音打断了我发散的思维。他走过来抱怨:“就算你长得帅,天天看这张脸还看不腻。走了走了,我今天要去你家里蹭饭,叔叔阿姨做什么吃的?”我想问他你看我是什么样?问题滑到嘴边又觉得索然。很多时候我想说点东西,却觉得没意思。说了改变不了什么,其他人理解也有限度,不如闭上嘴做自己该做的事。回家路上的经历同样乏善可陈。街上百分之百的人都长着模糊不清的脸,我懒得一一分辨他们是谁,只是单纯跟着同事左拐右拐。他大约知道我家在什么地方,我自己却记不清了,于是走过的路都和迷宫一样,除了出口的房子被定义为‘家’之外,没有任何特殊之处。我们在生锈的防盗门前停住脚步。同事想要去叫门,我看着那扇显得比其他事物都更真实的门扉,心脏加速跳动,一把扯住他的胳膊把他拉了回来。“嘶——”他倒抽一口气,“你这力气也太大了,干什么啊?不想进家门?你是不是和你家里人吵架了?”“没有,我的父亲和母亲从不与我吵架。”我说,“你之前叫我什么?”“■■啊,”他用开玩笑的语气说,“你有病吧,这有什么好问的?”我问他:“那托马斯·韦恩是谁?”“……”我低头看着自己的手,这是一双多么适合执握利器的手?这么想着,我发现我指尖正夹着一只猫头鹰形状的飞镖。我随手把它扔出去,看着这做工精美的小玩意优雅地在空中旋转了一圈,最后翅膀的一角精准地插在了前方防盗门的猫眼上。再垂下头时,我的手指上覆盖着层灰黑色的盔甲,金属反射出冰冷而锋锐的光线。我忍不住笑起来,又问他:“你见到过穿成这样的人吗?我能在漫画里领什么剧本?”“……”他还不开口,我最后说道:“你应该叫我夜枭了吧。”“……”“……”“■■。”他还执着地叫着那个我都不记得的名字,对我恳求道,“到底是为什么?你就不能说说看?我们不是朋友吗?昨天还相处得好好的,你只要装作什么都没发生过,我们就可以回家了啊。”“你自己都说那是漫画世界,哪有非要回去的理由?在这里你什么想要东西都有,天塌下来高个的人顶,怎么过都是一辈子,不比在哥谭轻松吗?”我说:“我是托马斯·韦恩。”他愕然看着我。“我是夜枭。”有时候我会想,如果穿越时没有带着这段记忆会不会更轻松点,但既然事已至此倒不如坦然承认,我作为托马斯·韦恩生活的二十多近三十年时光远比我过去来得丰厚;当我殚精竭虑地挣扎着活到今天时,所付出的心血也远胜过旧日单薄的努力。因此不管我主观上是否愿意,我现在认同的是夜枭这个身份而非其他。我在同事难过的视线里放缓语调做了总结:“每个人每时每刻都会改变,谁也不能留在过去。”我早就不再是当初那个我了。与其说我和曾经的友人渐行渐远,实际上,这里早已是在梦中都不会浮现的理想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