闻言,李朝霜似乎想了想。“卢双先生。”他突然道:“您如此辛苦钻研,得出磷丹,又想推广,是想靠磷丹扬名文士间吗?是想用磷丹赚钱吗?是想用磷丹,将天下田亩,控制在手吗?”一般文士如果让人逼问这种问题,恐怕会露出不堪受辱的表情。但卢双若有所思。良久,他回答:“我想让大家吃饱饭。”如此朴素的回答,李朝霜又笑了。他张开手,向周围越靠越近的众厉鬼示意,问:“你们呢”众厉鬼,众污秽形成的模糊人形,面面相觑。半晌——“想活下去。”“找到娘亲……”“吃饱饭。”“十年前在天星吃到的那碗粉,至今想念。”“想和黄郎在一起。”“见到她……”李朝霜看到远处,一个圆脸的小巫祝,一个脸十分不起眼的小巫祝,所化的鬼魅,浑身是血,拉着对方的手。“在巫庙里的日子,竟然是最快乐的日子。”“……是啊。”李朝霜还看到一污秽聚成的模糊人形,好似个拿着长弓的猎户,应该是归属于邪神,但还没死的人,叨叨絮絮地说:“一家人永远要在一起,永远在一起。”“活着。”“好痛,想活着。”“我们,只是想活着!”不是为了权势,不是为了名声,也不是为了金钱。他们只是想活下去而已。卢氏一家不明白周围为何会变成这般,愣在那里。李朝霜则潇洒地一脱氅衣。至今为止,庇佑保护他多次的浅灰纱氅,叫李氏的天眼随手丢到一边。如此一来,他靠近厉鬼时,就不会将厉鬼灼伤,杀死。李朝霜游向卢双。他道:“我这种天生什么都有的人,哪怕说着不想要权势,不想要名声,不想要金钱,也不会有人相信。”但应该会有鸟相信,李朝霜想。短暂分神不曾表现在他面上,下一刻,黑发青年沙哑的声音高昂起来,喝道:“所以,卢双先生,诸位——“予吾汝心。”他对惊讶的卢双勾起嘴角,右手按在厉鬼的胸口。“予吾汝手。”李氏的天眼右手握住厉鬼的手,不顾粘上的黑泪。“予吾——汝神中剑!”谢崔嵬大喝道。一双金眸,陡然迸发出照亮整个地下水脉,外加地面上清华池的,璀璨亮光!作者有话要说:更新后小修了一下。肆日(二十三)长明宫深处的某间小小宫苑。转眼就见到东皇太一的背影快消失,卓远想也不想,追上去。但就在他迈入阴影的前一刻,卓远敏锐发现,周围环境发生了些微的改变。……起雾了。浓腻雾气有如牛乳泄地,叫无形的手推向四面八方,将万事万物笼罩在朦胧下。卓远只是转身的功夫,四方便已然到了伸手不见五指的地步。先前还如卫兵包围犯人般拥在他身边的无数草木,皆变成涌动白雾中,一些模糊又扭曲的黑影。微风依然吹拂,轻拍脸面的雾气潮湿温暖,隐约带着一丝卓远熟悉的兰奢馨香。是……清华池泉水的气味!现下在清华池的,只有李氏的天眼……难道是对付公子朝霜的陷阱出了什么问题?无回剑出鞘了?就算是无回剑出鞘,公子朝霜一样只能驱散缠绕他本人身上的污秽才对。洪福寿禄万万岁的恐怖之处就在于此。异人可以祓除自己身上的污秽,却不能驱散其他人体内的。这污秽根植于人们心中,就算一个人可以不对钱权名色动心,难道他能让别人同样不注重钱权名色,能让别人不努力向上爬,能让别人心甘情愿俯下身当垫脚石吗?当然,他可以强行压制旁人,或者说道理,或者花钱,总之威逼利诱,让旁人安分待在原地。但他之所以能叫旁人安分不多想,不正因为他比一般人更具权威?既然利用了这份权威,便也落入世道的比较中。在人之上,在人之下,常人自有评判的标准。公子朝霜……这种超然的出身,于他而言,钱权名色,大概轻飘飘就像过眼云烟吧。李氏的天眼或许会说,比起那些肮脏的东西,不如给他一个健康的身体。但如果没有瀛洲李氏和谢剑主为他带来金钱权势,公子朝霜这种生来羸弱的男子,甚至没法在大荒上活下去。“他不可能祓除……”卓远自我催眠般低语,他和洪福寿禄万万岁都如此坚信。然后,前左都督听到,雾中有清脆的声音在呼唤他。“小远!”卓远一下子辨别出这许久未曾听过的声音,不由瞪大眼睛,怒意崩裂在眼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