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郎君不用慌张,你家人那边会有客栈掌柜代为告知。”黄管事放下帘子,道了一声,“起轿。”
还没等陈恒在轿内坐稳身子。四名轿夫已经抬着行出十数步,看这个黄管事行事,真是霸道的很啊,根本没有让人拒绝的机会。
些许慌乱过后,陈恒苦笑一声,不由安慰自己:既来之则安之。这种时刻紧张是没用的,不如保持镇定的心情,好好盘算接下来的应对。
左右府试在即,想来也没人会在这个时候谋害一个读书人。尤其是像他这种案首,要是无故缺考,对于任何一个地方的县衙,那都是头等大事。
想明白这点,陈恒干脆在轿内闭上眼,心中回忆起自己背过的文章。过了一刻左右的时间,陈恒听到外面传来一句‘落轿’。
他刚把眼睛睁开,就看到黄管事拉起帘子,正笑着探出头,道:“小郎君,快请下轿。老爷早已恭候多时。”
说是这样说,可等陈恒下的轿来,大门处除了几个门房外,连个像样的迎客也没有。陈恒也没在意,黑灯瞎火下,四处打量一番也看不出端倪。
只能在黄管事的引路下,面不改色的朝府内走去。可等他一踏过大门,立马还是被眼前的景象震惊到。
左三个男丁、右三个女仆各执灯笼,站在道路两旁浅浅弯身行礼后,还不等陈恒做出反应,已经小步至陈恒四周掌灯。
黄掌柜对此习以为常,只做出请的手势。一行人继续朝着府内走去,中间又是穿过假山池水,又是拐过几道弯,真正是把人都看晕了。
陈恒为何能把环境看到清楚呢?天可怜见,这天杀的盐商把灯笼挂遍府内,甚至连假山上也用竹节吊了一盏孔明灯上去,真正是让人没法评价。
最终,他来到一座厅堂前,待陈恒走进时,里面已经坐了七位书生。书生边自有婢女服侍,与掌灯女却不是同一批人,衣着更华丽些,姿容也要高出一筹。
黄管事将陈恒引到位置上坐下,就立马退下去。接替他的是一位步履款款的婢女,刚上来就笑着给他沏茶。陈恒只做老僧入定状,不看不喝。
此时从屏风内走出一人,打扮倒是寻常,脸上挂着浅浅的笑容,见到黄管事跟在他的身后,陈恒还以为他就是冯老爷,哪想到对方一开口,就说道:
“诸位,在下是府中大管事季常贵,今日盛情邀请各位来此,老爷本想亲自来此。只是不巧,今日有一位贵客特来府中游玩。他跟老爷是多年至交,老爷实在无法抽身,只好让在下过来敬陪,还望各位贵客海涵。”
叽里呱啦说了一通,无非就是把人请来,又把人晾着呗。在做的书生,多有意气之辈。不免有人发难,“人是你们请的,罪也是你们赔的。不知是什么样的贵客,让贵府做出如此有辱斯文之事。”
问得好啊,陈恒心中对这位出头鸟不住点头。
季管事好像也在等着他的这一问,闻言笑道,声音也上扬一些,“他正是当朝翰林公,梅半山。”
书生们听到此话,都有些慌乱。先前问话的那人,连忙起身作揖。
翰林公?梅半山?
陈恒微微扬眉,一时弄不清楚这个人,是不是自己看红楼时知道的哪一位。
……
……
其实这梅半山不叫半山,半山是他给自己取的号。他本名叫梅瑾,字长龙。因擅画的一手山水,就自号半山。
此时冯老爷正拉着梅翰林,在另一处小厅内闲聊。两人面前摆着一副山水图,梅翰林负责鉴赏,冯老爷负责听。
“能在生纸上画出这等挥洒自如的大写意,除了前朝的青藤居士。世间再也找不出第二人。”
梅翰林赞不绝口,特意拿起手帕擦了擦手,才将手指点在纸上。他微微闭目,好像在感受笔锋在纸上游走的痕迹。
“这纸还有生纸跟熟纸之分吗?”
梅翰林面对冯老爷的问题,忍不住摇摇头,睁开眼说道,“熟宣纸,墨滴在上面如水滴。生宣纸则不同,只是一滴墨便能浸透其背,晕出墨染。”
说到这里,梅翰林又是叹息,他实在不知道该怎么跟冯老爷解释,技艺得高超到什么程度,才能驾驭住游走笔墨跟**不羁的生宣纸。
他心中越是想,便越是感到一座高山立在眼前,让人望之生畏。就好像每个爱诗词的人读到谪仙、东坡的作品,感受着他们身上那远超任何人的才华。
冯老爷听了半天,也没听懂。只在一旁笑道:“下人送上来的时候,我还光说它画的好。今日若不是你,我又怎么知道它是此等稀世珍宝。”
“可惜这样的俗物落在我手上,也算是暴殄天物。半山公不如收下,日后挂在书房。以后看到它,还能想起扬州有我这个老友。”
“此话当真?”
梅翰林一时也没把持住,对于他这样懂画爱画之人,得到一副青藤居士的真迹,真就跟当年高中进士一样高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