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听话地躲在那个生满铁锈的油漆桶里,在那个明晃晃的秋天中午,看到周叔叔的身体,就像一片落叶一样,掉在堆满垃圾的破旧危楼地面上。
他从来体面。
衬衫西装一丝不苟。
最后却死在那种地方。
桑未眠那样惊愕,甚至没来得及反应过来看他的表情。
他的表情里有没有释然,有没有留恋,有没有不甘,有没有绝望,她都不知道。
她只记得他站在她面前,拿下她手里那半截钢管,像从前一样,宽厚地说,她的人生还很长。
他从来都洞察人心,遵守天道,桑未眠以为,他是无所畏惧,无坚不摧的。
但她那个时候还是没怎么学会看懂大人。
那就好比他做了一个决定一样,那些债务,好像随着他的死亡终止了。
桑未眠的户口被迁回孤儿院。
但她一直都住在周叔叔找的那个租赁房里。
春姐回来过一次,她说她找好新男人了,但那个男人家里有孩子,不接受她再带一个过去。
桑未眠不说话。
她沉默着学做一个大人。
好像沉默能显得一个人很冷静、很睿智,有足够成熟的思想力能自己独立生活了,也能完全掌控情绪做一个有判断力的成年人。
春姐最后翻开自己的兜,把自己身上所有的钱都塞给了不言不语的桑未眠。
她还在那个幽暗的灯光下画画。
春姐叹口气:“有钱人消遣的东西,桑未眠,以后别碰了。”
桑未眠依旧画着。
外面在下雪。
除夕的脚步临近,新年快要到来。
“你送送我吧。”春姐最后这样说道。
桑未眠没作声,但她眼神最后落在春姐眼边那道似乎也有些明显的眼纹上,想到当年她穿了她十来年见过最漂亮的裙子,成了桑未眠小小的世界里的最漂亮的女人,摘了一片桑树叶子给她,说:“往后不可以叫阿姨,也不可以叫妈妈,要叫我春姐。”
她最恨年岁增长,青春流逝。
桑未眠最后还是下楼送了她。
那个大雪夜里,春姐唯一一次那样近距离地站在桑未眠面前,用那种复杂的眼神看着她,像是有很多话想说,但她最后还是擦了一把自己的鼻子,在那四九寒天里把脖子上的那块羊绒围巾给她,尤为仔细地把她包得严严实实地。
最后她光着她那个脖子,哽咽道:“那什么、我走了,我会寄钱回来,桑未眠,你好好的。”
然后她钻进那辆黑色的奥迪车里。
这之后,春姐有时候的确会寄钱回来,但有时候,她也会忘了。
不把希望寄托在别人身上是桑未眠明白的道理。
她可以独立生活。
她满十六岁了,有的是她可以养活自己的活做了。
但独立成长的日子是孤独的。
桑未眠有时候一周也和别人说不上几句话。
她像是一只独来独往的野猫,耷拉着尾巴,在伸手不见五指的夜里游荡在随时都会被冻死的冬日街头里。
养活自己没有那么容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