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中一个灵魄盯了他许久,茫然道:“奇怪,我好像见过你……”
乌行雪看着他拉长变形的面容,良久后轻声应道:“嗯,是见过。”
落花山市入口处不多远有一家茶肆,店里日日有一位先生拍着醒木说书,讲些不知真假的稀奇故事。店里的小二嘴碎话多,哪个客人进店他都要聊上好一会儿,常被调笑说热情过头。
有一回乌行雪斩了太多乱线,不想回仙都,便来到落花山市,在那茶肆临窗处坐过一会儿。那个嘴碎话多的店小二便搭着布巾过来倒水,莽莽撞撞地看了他好几眼,忍不住说:“公子瞧着脸色有些郁郁,是碰到烦心事了么?”
那时候乌行雪愣了一下,没有计较他出言莽撞,而是道:“我明明带着笑,你从何看出我有烦心事?”
店小二没答,只是一边擦桌子一边道:“公子往后再碰到烦心事,就来这坐坐。咱们这别的没有,就是热闹,我给您逗闷。”
茶水被店小二拉成长长的弧线,他一边得意洋洋地展示身手,一边道:“一壶茶下肚,再听听话本,就什么烦心事都不见了。方才掌柜的交代了,给您免茶单。”
他笑嘻嘻地说:“天大地大客人最大,您高兴了再走。”
乌行雪记得他那张笑嘻嘻的脸,如今那张脸却被拉得极长,要仔细看才能勉强认出。
而当初给他逗了许久闷子的人,如今却哭叫得两眼浮肿,不人不鬼地说:“我们好难受……”
“你知道吗?我们好难受……”
“你能明白吗……”
“那真是生不如死。”
“生不如死啊。”
……
乌行雪就那么听着,一字一句听进耳里。
天道无形无情,不会管这世上某一个人的生死苦痛。但灵王不同……
怪只怪他化成了人,长了耳朵长了心,所以他能听到所有的叱骂和哭喊,能明白那些灵魄口中说了一遍又一遍的“生不如死”和“我很难受”。
当荒谬和悲哀铺天盖地漫到了顶,便是愤怒。
而当愤怒又到了顶,就只剩下笑了。
灵王终究不算人。
他不会哭,也从来没有哭过。他这漫长的一生,只会笑。
黑雾太浓,阴霾太重。他不想再看天了,便垂下目光。
他听见那些灵魄问:“你为何笑啊?”
他扯着嘴角,道:“……因为可笑。”
他又听见那些灵魄问:“那你为何看自己的手?”
他看着自己手指上结了霜,透着冷冷的白,答道:“我在看……这上面沾有多少血。”
灵魄说:“有血么?明明很干净。”
他又笑起来,双眸落在眼睫深浓的阴影里,不透一点光。他说:“你们看不见而已。”
灵魄道:“那你就能看见?”
“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