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说着,气愤地靠向椅背,一只手转着笔,另一只手拍了拍刑从连的肩,一小撮锡箔灰从刑从连肩头飘落,王朝捻了捻烟灰,问:“你又去阿辰墓边了?”“能专心说别人坏话吗?”刑从连很尴尬地直起身,迅速拍掉王朝手里的锡箔灰。林辰坠江到现在已经过去许久,久到林辰这个人仿佛从未在城市里出现过,他只是偶尔会去林辰坟前坐一会,大多是在案件太过繁琐古怪,令人毫无头绪的时候。而这次的连环抢劫案尤为古怪,甚至比冯沛林的案子还要诡秘,一个专门在高速公路上持枪抢劫客车的劫匪,他身手敏捷,受过专业射击训练,往往能在30秒内控制一辆客车,但令人好笑的是,他甘冒巨大风险劫持客车,索要的却只是几块甜蜜的糖果。少年如彩虹糖般绚烂,媒体甚至将他名为“糖果大盗”,小孩子喜欢他,女孩子仰慕他,连被抢劫的途安客运公司的生意,都因为这个劫车少年而好了许多,所以整桩事情,怎么看都像是特殊团体戏耍公众的游戏。刑从连却觉得很不安,他无法说清这种不安究竟源自何处,但他总觉得这好像是场拆弹游戏,剪错一根引线,炸弹会立即爆炸。手上满是冰柠檬茶杯壁上的水渍,他用沾满冰水的手撸了撸脸,准备离开。说来也是很巧,那时他的视线因为水渍而变得模糊,那时他的脑子里甚至没有在想林辰。可当他视线不经意从电脑屏幕上晃过时,他却在客车车厢后座看到一个人,然后,他的心脏不可遏制地剧烈跳动起来。那个人坐在靠过道的位置,戴黑色鸭舌帽,仿佛正在酣睡,但刑从连却很清楚,那个人根本没有睡着。因为就在少年掏口袋拿枪之前,那个人抬起头,看了一眼少年的背影。这是极微小的动作,也是极其心有灵犀的动作。哪怕是提前01秒的预知,也是预知。所以这不是巧合,但是否巧合,已经不重要了,因为那个人的脸,刑从连实在太过熟悉。熟悉到就算是在低像素的黑白监控录像中,就算他只露出一双眼睛,刑从连也能将他认出。那就是林辰。刑从连按了下回车键,画面暂停,他白得有些过分的手指吗,在屏幕上画了个圈,圈起了一张脸。王朝盯着视频看了一会,问:“老大,你不会是想说,车上有小兔崽子的同伙?”“这是林辰!”王朝惊呆了,他赶忙截图,将图片放大,但就算像素颗粒都被放大到指甲盖大小,他也没能将图片里的人和林辰联系起来。所以,他只能郑重地回头,盯着刑从连的眼睛,认真的说:“老大,讲真我觉得专家说得很对,你该去医院看看。”刑从连猛抽了王朝一记头皮。技术宅抱着头,欲哭无泪。……无论警局里的人看多少遍录像,劫车的少年已飞入茫茫芦苇,注定不见踪影,被解救出的乘客,都被分批送往最近的休息站食堂,吃一些简单的食物,并等待笔录。食堂的空气里有些油腻,气温也还是有些低。所以大部分乘客都坐在靠近落地窗的一边,任由暖融融的阳光烘烤着身体,他们相互交谈,并没有因为方才的劫车案而惊恐不安。在人群的边缘,一处有些阴暗的地方,有位青年正将脖子里的围巾解下,给身旁拖着很重行李的老太太围上。老太太像是很高兴有好看的青年坐在自己身边,她摸了摸脖子里的围巾,笑呵呵地从随身的包裹里掏出一只橘子,塞到青年手上。橘子很凉。如果王朝在场,一定会跪着咽回之前那句话。那确实就是林辰,与冯沛林双双坠入湍急江水中,连尸体都没有被打捞起的林辰。林辰摸着冰凉的橘子,有些不经意地,望向了出口方向。他第一次发现,自己的命真的不是很好。如果你为了离开,通过诈死骗了一些人,其中还包括很关心的你朋友,那你一定会很害怕再见到那些被你骗过的朋友。或许某一天,你会你的朋友在茫茫人海中再次相遇,这是你为重逢做的设定之一。但在那些设定里,一定不包括坐上一辆大巴并在你朋友所管辖的路段遇上劫车的匪徒。这个设定太离谱太作弄人。命运,真得太无情。……同样感慨命运无情的,当然还有警局里的某位悲伤了大半年的刑警队长。“告诉现场的兄弟们,请车上的乘客好好在休息站休息,警方会统一安排车辆,送大家离开,记得,我到之前,谁,都,不,许,走。”刑从连勾起嘴角,一字一句说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