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原本也并不打算与无晨谷那二人为伍,如今乘岚待项盗茵与方三益的亲疏远近可见一斑,他自然随风倒向乘岚在的那一边。他衡量一二,只觉得孔怜翠主动送来这么多情报,不用白不用,除了其妖物化人的身份之外,就没什么不可说的。
闻言,乘岚并不意外,他眉头轻挑,没做什么动作,神情却像是对此并不认同,状似随口道:“看来方三益也没对他说实话。”显然此事还有更多内情,但涉及更深,就不能开诚布公地尽数告知红冲了。
这师兄弟二人对外谎话连篇,对内也是互相隐瞒,显得真是好一对草台班子,对比之下,红冲自觉自己和朱小草都成了模范同门。
他思前想后实在忍俊不禁,便问乘岚:“那引心丹,你还会借给方三益么?”
乘岚沉默久久,才说:“他大抵活不到下一颗引心丹出世时了。”
这便是说,在来月引心宗摆擂前,项盗茵就会动手。
覆巢之下,岂有完卵,届时清算起来,魔修、方三益、孔怜翠,乃至于无晨谷那一众弟子,都不会有活路。
红冲心中难免生出几分兔死狐悲的怜悯,可是,道理他也明白——引心丹乃是引心宗的至高秘宝,既然想要偷挖人家的眼珠子,就怪不得被人家报复。
他轻叹一声,亦明白了乘岚长久的沉默。
乘岚与方三益可算是相识多年,不是他与无晨谷几人这做邻居的短短几日可以相比的,然而,乘岚与项盗茵更是有着“儿时抱过”的交情,如今两方暗地里打上了对方的算盘,乘岚既无法劝慰,也知道自己不该开这个口。
即便情谊的份量无法衡量,这事总归是方三益不占理。
而方三益其人又实在爱装神弄鬼,连带着师弟孔怜翠也惯爱拐弯抹角,哪怕背后有什么苦衷,二人硬是缝死了嘴巴不肯说,就这样一条路走到黑……连个让人替他悬崖勒马的机会都没有。
见乘岚神色恹恹,红冲善解人意地转移话题:“不过,我又想起,孔怜翠倒是提起另一件很有意思的事。近年来凡间灾祸不听,怨鬼横生,不知兄长可有所察觉?”
“确有此事。”乘岚沉吟片刻:“只可惜斩断凡缘者不可再涉尘间事。”这番说辞倒是与孔怜翠无异。
红冲道:“孔怜翠与我说,他认为鬼修一事,是定寅真尊的手笔。”
“真是荒唐!”乘岚果然眉头大皱,低声道:“且不说定寅真尊何许人也,他做徒弟的,怎能没有证据就如此妄加揣测尊长?”
红冲点点头,继续道:“但他说,证据就藏在引心丹的丹方中。”
乘岚摇了摇头:“他是为了证明此事才妄图偷窃丹方?真是可笑。”
引心丹已算得上有价无市,丹方更是令寻常人不敢肖想,以至于乘岚与项盗茵都不曾探究过这‘窃丹方’背后的原因——除了利欲熏心,还能是什么?却不想今日红冲给他讲了这么个令人匪夷所思的说法。
他也大概能猜到红冲为何会提起此事,毕竟无晨谷同样是丹修圣地,定寅真尊又是当世无双的丹修,偶然间被孔怜翠这么一忽悠,或许红冲也因此误以为丹方有定寅真尊的手笔。
乘岚无意责怪,伸手拍了拍他的手,示意他安心,口中解释:“绝无可能,每一颗引心丹都是方岛主亲自炼制,天底下不会有第二个人经手丹方,哪怕是定寅真尊也不得而知。”
这倒解开了红冲另一层好奇——怪不得引心丹数量那般稀少,一个月只有一颗,原来炼丹的只有方赭衣本人。
他又转念一想,这足矣证明丹方的珍贵还要比他想象更甚,只不过方赭衣倒是勤劳,都修炼到如此境界,还时不时亲自动手炼丹拿来做彩头。
窃丹方一事疑云密布,虽然项盗茵几人一早就锁定了目标,也准备了应对措施,然而今日孔怜翠一番不知几分真假的话,又将这一池浑水搅得更浊了些。
乘岚思索再三,终于忍不住缓缓开口:“你我已有契约,我是信任你的,但是如今局势……实在算不得明朗,有些话,我不得不说。”
他生怕这话语气太重,也觉得自己即将要提的要求有些过分,又忍不住先解释一番:“我并非怀疑你有异心,也绝不是对你控制欲太强,只是无晨谷这几人总是莫名其妙把主意打到你头上,虽然我知道你是清白的,但是旁人却不知道。人道‘瓜田不纳履,李下不整冠’……”
乘岚一反常态地絮絮叨叨说了半天,说得自己脸都红了,就是不进入正题,红冲还是头一次见他露出如此明显的窘迫之态,原本是十分新奇,恨不得再多听几句。
然而,又等乘岚换了几十种含糊的说法,红冲都已完全猜到他想说什么,乘岚却还是闪烁其词,甚至愈发扯远了。
红冲终于忍不住打断他:“你想囚禁我。”
乘岚被他这话惊得猛咳一声——
“哎呀,兄长怎么被我戳破就吓成这样。”红冲连忙伸手放在他胸口,像对待幼童那般为他顺气。
乘岚把他的手放回桌上,用力按着,才能强自冷静下来,勉强狡辩道:“我不是那个意思。”
红冲轻笑一声,无论是论起巧舌如簧还是信口雌黄,乘岚都不是他的对手。他用手指轻轻捏了捏乘岚的手掌,故意道:“那我明天就回我那处了。”
“不行。”乘岚不假思索。
红冲笑意更甚,促狭道:“你不就是想要我这几日呆在院里,别再出去乱逛吗?”
“话虽如此,但我不是……”乘岚试图洗清冤屈,却仿佛被这话堵进了死胡同里。他僵持几息,只得勉强默认了这个说法,可他又怕红冲因此生气,张口还想解释。
红冲生怕他再开始念经,连忙打断:“我自愿被囚禁。”
乘岚一怔,心里稍稍放下心来,嘴上却还想再挣扎一下,声音微弱:“这不是囚禁……”
“是不是的,又有什么打紧?”红冲含笑道:“兄长无非是担心我又卷入争端,平白沾上污水,我都明白,不出门就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