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郡主心善,对我有恩,若非身份使然,我并不想与郡主为敌。”江月淡然道,“只可惜世间尊位只能有一人,你我立场对立,注定做不了朋友,而所谓的仔细对待,郡主便把它当做我对你的愧疚好了。”
“可是江月,你我明明可以不对立的,那尊位对你而言,当真是可以拼死相博的吗?你可想过一旦失败会落得什么结局!”
“想过。”江月难得迟钝地点了点头,声音很慢,漠然又坚定,“一旦失败,我必死无疑,可是殿下,你尝试过下贱的日子吗?你脚腕上的镣铐,我父亲曾用它栓过我,他把我和狗一起拴在院子里,我为了活下去,不得不向他屈服,那些年里,我活得猪狗不如,后来有一天,他突然间对我好了起来,我以为他是良心发现了,直到后来才发现,不过是我的容貌和能力在他眼中有了利用价值。”
江月的声音平和,仿佛在说一件与自己无关之事。
“大约是刚及笄那年,我被他和许多人押着,送给了山匪的儿子当妻子。我不停的反抗,可是他们的手里有兵,有权,有钱,我跑了好多次,又被悬赏着抓回,他们坐在高位上看着地上挣扎的我,像看一只蝼蚁。到最后,我假装应了下来,却还在痴心妄想,以为只要我能展现出更大的价值,他们就能放过我。”
“于是我在疫病之时主动请缨,帮他们救助病患,笼络人心,壮大山上的势力,只可惜,有人早我一步,我的任务注定失败,如若就那样回去,我一生都会被囚在山上,再无挣脱之日。可我不想过那样的日子了,我情愿死在自己的野心和孽障里,也不愿被别人折磨致死。”
“我去打探那些先我一步救助难民的人,知道了他们的身份,于是我想方设法的接近他们。”江月眨了下眼,“殿下,那就是我们的第一次见面。”
江月声落,沈银粟怔怔看着她,她无端的想起第一次见江月,那女子跪在雪中,漆黑的双瞳坚定倔强,恍惚中,竟与眼前的她重合在一起。
“所以你一开始接近大哥就带着目的!”沈银粟的声音微微颤动,江月俯身盯着她看,许久,轻轻地笑了一声,悲戚道,“是啊,这继位的正统若是死了,这天下岂非人人都可抢?再无史官以谋逆论罪,再不必受后世的唾弃指责。洛氏正统一死,追溯前代,沉氏亦为天命所归,百年后再次立业,沉氏子弟称皇,名正言顺。”
“我既在沉家受了这么多年的苦,自然不能白受,自然会好好利用沉氏的身份,将那群废物先祖得不到的东西,狠狠攥入掌中!”江月苦涩地笑了笑,黑瞳中闪烁着幽光,“殿下,我再也不想过下贱的日子了。我要一步步,走到高处!”
“我要——站在那万人之上!”
第145章终章(上)
“所以我的大哥,不过是你实现野心的阶梯。”沈银粟垂首自嘲一笑,肩头耸动一瞬,声音低哑苦涩,“江月,我大哥待你不薄,他并非你父亲一般的恶人。”
“我知道。”女人的声音很淡,眼睫轻轻垂落,许久,才慢慢温柔道,“殿下是这世上最好的人。”
“那你为何……”沈银粟顺即开口,见江月艰难地笑了一瞬,声音飘渺清冷,“因为他偏偏是大殿下,是老皇帝昭告天下的唯一继位者。”
“如果他只是洛瑾玉就好了,如果他只是洛瑾玉……”江月的声音很轻,垂下的长睫颤了一瞬,喃喃低语片刻,终究也不过是自嘲一笑,慢慢抬起头来,叹道,“算了,这世上没有如果,是我在大殿下的药里做了手脚,也是我抓了郡主用以威胁叶将军,若说这期间有什么遗憾……兴许是没料到洛子羡是个扮猪吃老虎的主吧,若早知道,不会让他活这么久。”
“可他如今也要死在你手里了。”沈银粟声音冰冷,江月闻言嗤笑一声,敛下眸中遗憾,昂首勾了勾唇,“是啊,他一死,我便会进京,届时只要叶将军选择了郡主你,这天下便是我的。”
“进京?”沈银粟闻声眼神顿了顿,微微抬眸看去,语气中带着不宜察觉的试探,“进京之路并不简单,你倒是有自信。”
“进京有何难?朝中余下的不过是一群负隅顽抗的残兵,还能抵挡我多久?”江月神色淡淡,“且等我进京,必将那前朝余孽杀尽,将那些挥霍无度的达官显贵的脑袋摘下来挂在城门上任人观赏,血洗那旧都城。”
江月冷漠的声音落下,沈银粟心中一颤,不等开口,便听帐外传来士兵的通报声,侧耳听去,方才听清那士兵声音里的畏惧。
“启禀主君,朝中战俘已经押至营中,请主君下令处置。”
“那林行等人可抓住了?”江月说着,视线似有而无地扫过沈银粟,听闻帐外士兵应下,不由得冷笑一声,猫一样的眼睛重新向沈银粟看去,“这林行也算得上郡主的师兄,如今落得这般下场,郡主要不要去瞧一瞧?”
这些日子里大营不断迁移,沈银粟被困住帐内,甚少能瞧见外面的景色,如今江月这话一出口,且不说她惋惜林行,心中的确有见他最后一面的想法,便是出去晒晒太阳也是值当的。
“走吧。”沈银粟颔首,“终究是故人,他落在你手中已没有扭转的余地,我如今去见他,算是送他最后一程吧。”
“我以为郡主会为他求个情。”江月闻言笑起来,俯首解下沈银粟脚腕上镣铐,听头顶女子的声音平淡中带着惋惜。
“我为他求情,你会放了他吗?”
“当然不会。”江月抬头,极难得明艳一笑,见沈银粟无奈地摇了摇头,“我早知你会如此,又何必同你多说。”
“郡主还真是了解我,若你我并非这般身份,我当真很希望和郡主成为朋友。”
江月轻轻笑着,扶着沈银粟的手走至帐前,帘帐拉开,是夺目耀眼的日光,数不清的战俘被绑在大营中间,蓬头垢面地跪倒在地,弯曲的脊背上遍布鞭痕。
军中一众将士默然地看着江月在面前走过,步伐停滞在一个血淋淋的男子身前,黑亮的眼微微眯起,朱唇上扬,嚣张又艳丽。
“林行,左右是死到临头了,我带了一位你的故人过来,也好让你安心上路。”
“江月,你一介女子,竟妄想谋权篡位,当真是痴人说梦,令人发笑。”
嘶哑的声音从男子低垂的头下发出,林行低伏着身子,肮脏不堪的脸几近贴到地面,鼻腔的血腥味恶臭难闻,方开口嘲讽一句,便见面前的一只绣鞋微微抬起,勾着他的下颚迫使他扬起头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