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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瑜嘉一转身,群青出现在他身后。看来东宫的食补养人,好一段日子没见,她不再像先前一把枯骨,乍看上去,窈窕有致,昏暗中的面容,有如玉神妃。林瑜嘉的目光生出异样,因为今日她很明显与往日不同。群青平素内敛冷淡,如今衣衫不整,脸颊微红,林瑜嘉从未在这张脸上见到如此放纵的神情,一时竟被勾动心魄,随后涌出的是隐怒,无数猜疑涌上脑海,他强笑道:“这几月不见,六娘,你做什么去了?”林瑜嘉走近她,抓住她肩膀端详她的神色:“你不会已经从了陆长史吧?”还未说完,群青抬手便是一掌。她出手极重,林瑜嘉的脑袋嗡地一震,随即剧痛让他呻-吟出声,看到手掌上沾着嘴角的血迹,林瑜嘉眼中浮现戾气。她竟然打他。“打你一下都算是轻的。”群青幽黑无光的眼神,一时将林瑜嘉镇住,“你说是我的未婚夫,旁人一来,便做了缩头乌龟,你还有脸来见我?”林瑜嘉脑子轰然一响:“六娘,你真的与陆华亭在一起?”“若你有半点用,我用得着和别人在一起?”群青撩了他一眼,平静的话却让林瑜嘉的血气阵阵上涌,心上像被蚂蚁啃啮,只觉尊严飘落殆尽。许久才挤出一句话,“……你可真敢承认,这就是背叛!”“为何不与我说,不禀报主上?”林瑜嘉捂着脸冷笑,“你与燕王府的人勾连,将六尚布置毁于一旦,六娘,你以为你的话在我这还有份量?你的兄父之仇,怕早就忘了!”“正因为记着父兄之仇,才将生死置之度外。”群青神情宁静,但黑眸中好像燃烧着某种疯狂,“他这样多疑,若不投诚,如何获得他的信任?你以为你那些小伎俩,能瞒得过燕王府。”林瑜嘉怔住了,按群青的性子,若要屈从仇人,只怕早就抹了脖子。原来是破釜沉舟,想使美人计:“你疯了?”“我早就看清了,你只管自己的功绩,宝安公主也只图荣华富贵。”群青道,“反正我活着也了无意趣,与其如此,不如我亲自复仇。”她的瞳孔漆黑幽怨,走了一步,迫使林瑜嘉退了一步:“我叫你来,便是想告诉你,此次行动,只能成功,不能失败,我要让他们都付出代价。”她这幅神情,夜中看来如妖鬼,林瑜嘉的脸色变了几变,额上滚落冷汗,只点头道“放心”,随后匆匆离去。打发走了林瑜嘉,群青放下心。陆华亭在背后抚掌:“没想到娘子会打人。”说好了退后,还是听见了。群青面上发烫,顾不上手心微微刺痛:“对出卖过自己的人,难道长史会手软?”陆华亭偏要走到她身后,研究她发红的耳后,语气微冷:“娘子把他放走了。既不选某,还要某帮你。似乎是你在玩弄某。”群青转过身,以身体挡住陆华亭的去路:“长史不就是想要我的把柄,何必急于一时?总归我跑不了。他对我还有用,等到奉迎佛骨结束,我亲手将他送给你。”陆华亭闻言,神情微变:“你若指望奉迎佛骨出了岔子……”“你听我的,不会出岔子。我要给长史的好意,还没说完。”群青打断他,“不知长史否注意过,摘星楼晨间有雾,待到日出一个时辰,雾会尽数往东北退散。”陆华亭静静地听着。“这是因为,摘星楼西南是泰泽湖,日出时有湖陆风,恰好被三清殿与学士苑偏殿所夹,能吹开浓雾。”见他领会,群青要走。又听陆华亭在背后含笑道:“娘子方才说的,可是真的?”群青道:“你问哪一句?”她微微侧头,却只等到一段沉默,在群青转头质询的瞬间,陆华亭开口:“‘反正我活着也了无意趣,与其如此,不如我亲自复仇。’”“除了这句,都是假的,长史不必挂心。”群青不再看他,快步下了山去。-数日之后,众人浩浩荡荡的回宫。那射了宾使一箭的南楚细作,终是不了了之,气得吕妃抽了心腹侍卫两个耳光,成了各宫茶余饭后的谈笑,又很快被新鲜事取代。回去之后,群青便继续趁无人注意时收拾行李。宫人的衣裳是带不走了,她只带了两件素衣。群青将所有赚到的银钱装进三个箱子,交给揽月,揽月问:“你想换成夜明珠,还是金锭子?”群青说:“金锭和银锭吧。”“这样吧,我给你换几颗夜明珠,一些金银锭,一些碎银,其他的全换成通宝,给你拿红线穿好,你花的时候方便一些。”揽月掰着手说,“出门在外,财不外露,尽量先花小钱。”她想得这么周到,令群青心中浮出暖意。那三个大箱子,变成个能装进行囊的小袋子,揽月一下子抱住了她,哽咽道:“真的要走吗?”揽月一哭,群青收拾包袱的速度就慢了。她对清宣阁众人已有了感情,如今要分离,胸口涌出热意:“以后等你放出来了,我去找你。”“那得等我死了。”揽月道,“我又没有亲眷在外,得陪在太子妃身边……”这时郑知意进了殿中,看到抱在一起的两人,又将目光移开。揽月忙道:“太子妃。”郑知意点了下头,寻了一本书便走出了偏殿。“你不觉得近日太子妃有些奇怪么?”揽月道。群青也留意到了。从仙游寺回来后,郑知意便不太高兴。她年纪小,藏不住事,望着群青的时候,连笑容都没了。想到此处,群青追上她:“太子妃可是对奴婢有什么话说?”“没什么话说。”郑知意说着,提着裙摆踏出门槛。“书放在偏殿,是不是有些不便,不如奴婢帮您做一个书架吧。”群青又道。郑知意袖中的拳头攥紧,她转身回来,厉声道:“群青,你跪下。”揽月吃了一惊,群青亦是怔住,却是依言跪在了郑知意面前。郑知意面上闪过委屈之色:“你有没有什么事瞒我?”群青睫毛颤了颤:“奴婢没有。”“再说你没有!”郑知意摔碎了靠门的一只花瓶,在令人心惊肉跳的碎裂声中道,“你夜中奉灯时,与李玹幽会,有多久了?!”揽月长大了嘴巴。事情该从几日前说起。当时群青前脚被吕妃的人带走,后脚孟宝姝便趁夜色进了禅房,只说有事禀报。

她要禀报的事,便是群青与李玹趁她睡着时私会,李玹之所以频繁地来清宣阁,根本不是为了她郑知意,而是为了见群青。郑知意当然觉得她胡说。宝姝道:“若太子妃不信,夜中醒来,看一下便知!”说罢,她不再言语,行一礼就离开了。回宫之后,郑知意想起此事,夜中便佯装睡着,实则睁着眼睛。待到夜半,她翻过身,果然从帐子的缝隙,看见群青与李玹在灯下有商有量地批折子。先前种种细枝末节,夜间的响动、李玹的眼神、他去扶群青的动作,连成一线,如五雷轰顶。她只是没有那么在乎李玹,但也不意味着她完全不在乎。眼下,郑知意冷冷道:“青娘子,你可知道,我最能不容忍的便是背叛。”揽月见状不妙,忙道:“太子妃误解了!是殿下让青娘子帮忙理政。”郑知意道:“谁让你说话了?我要听她自己说!”看见她的表情,群青心中像被刀剜过一般:“是奴婢不好,我的确有帮殿下理政,也确实没有告知太子妃。但奴婢发誓,与殿下绝无私情。”“太子妃万不能误解青娘子。”揽月急道,“她、她马上就要出宫了,出宫去见她的情郎。”郑知意的愤怒中又添了惊异,以至整个人怔住了:“你要出宫,你要走了吗?”群青只得告罪:“太子妃如今已然自立,奴婢也该赴自己的心愿,只盼出宫去找亲眷。我的名字已经在放逐宫女的名册内,既一心要走,自然不可能与殿下有什么瓜葛。太子妃若不信,可以查看。”“我去看。”郑知意深吸一口气,裙摆一转便出了门,“若不是你说的这样,你就等着!”郑知意当即甩脱宫女,去了尚宫局,强行将名册要来,看了一眼,眼泪便流了下来。群青的名字真的在上面。郑知意快步回去。见群青仍跪着,道:“青娘子,是你教我自立,是你帮我走到这一步,我在意的不是你对李玹有没有心思,只是我已将你当成姊姊,你什么都不告诉我,可是觉得我蠢?”群青心中钝痛,郑知意还不知自己这一世为何帮她,她抿了抿唇:“在我心中,已将太子妃当成亲人。只是奴婢还有重要的事要做,是以个性谨慎,但从无欺瞒之心。伏愿娘子,今后平安顺遂。”“什么都别说了。”郑知意擦干净眼泪,抽噎道,“你想走,那便走。清宣阁原也留不住你,我也做不到与你共侍一夫。你听我的,务必不能让太子知道。”郑知意个性比揽月决断,当下便哭着替群青打点起行李,又向圣人求恩典,与持花宫女一起参加仪式。群青慢慢平静下来,她对着羊头香囊下拜,上了最后一炷香。也许这就是最好的结果。-十月初三,是琉璃国佛诞日。长安的信众百姓天不亮便沐浴焚香,换了熏过的新衣。妇人们悄悄将香篆藏在袖中,小娘子护着手上的白色莲花,在厚重的重玄门开启后,接踵摩肩地涌入宫城。后面的人只能看见前面人的脑袋,但为了一观奉迎佛骨的盛景,众人还是将道路淤塞得水泄不通。矗立的摘星楼,隐在清浅的白雾中,牵头的百姓远远看到摘星楼下铺设平整气派的枣红长绒毯,直通向南宫门。有人将孩子举在肩上:“快看啊,一会儿佛骨就是从那儿迎入塔中!”清晨寒露沾衣,林瑜嘉整理着祷服,时而与四周经过礼官点头致意。他是今日负责燃香、焚稿的礼官。觉察有人在他身旁徘徊不去,林瑜嘉抬起头,骇了一跳,总算透过怪异的妆容辨认出群青。她和持花的数十个宫女一般,着素衣,梳下垂的单髻,脸蛋涂成淡淡漆金色,赤眉乌唇,称为“佛妆”。群青竟混入持花宫女的队伍,眼下她道:“我已准备好了,一会儿你知道如何动手。”林瑜嘉眉心一跳,催促她离开:“放心吧。”只是,望着群青持花离去的背影,林瑜嘉蔑然一哂。那日回宫后,他便来到六尚后的竹林。不多时,一道影子从背后抱住他,那人正是楚典衣。原来两人早就暗通款曲,楚典衣这个“杀”温柔顺从,他望着她浓情蜜意,群青这个素来冷硬的未婚妻,便被抛在脑后一阵子。他将群青的谋划告诉了楚典衣,她道:“你要信她吗?当日六尚考试,我在殿中看得清清楚楚,刘司衣被抓,她却无事;我推崔滢落水,她手上拿着令牌,却又脱身;我们做的手脚,她后脚便告诉了陆华亭。若说她和陆华亭没有关系,恐怕不可能。”提到此事,林瑜嘉心中一梗,面上笑道:“我又不是傻子。她让我动手,我便动手?”“那你的意思是?”“她既然一意动手,我们便帮她一把,你这几日盯着她,若她出入尚服局,别忘了留下证据。”林瑜嘉道,“若她没有动手,主上自是饶不了她;她若做成了正好,那是她做的,我可从头到尾,什么都没做。”林瑜嘉回去后,便将自己的祷服脱下,嘱咐小厮拿明矾水泡了晾干。不久,楚典衣告诉她,群青又进尚服局换了绒毯,应当便是她今日说的“准备”。他叫楚典衣在那绒毯上洒上蓖麻油。事到临头,林瑜嘉心里有几分不忍。只是一想到群青连好脸都不给他,却委身于陆华亭,他心中便过不去这个坎,觉得如今不必在意那点旧情。林瑜嘉点了一根香,三层的香台烛火煌煌。他发觉今日香台、铜盆摆放的位置似乎变了。但看到其他陈设,连同贵主们的站位也全都挪换位置,便也没有多想。论排布典礼,燕王府本就是外行,陆华亭更是泥腿子,硬要承办奉迎圣意,可别出什么纰漏才好。德麟殿二层,陆华亭坐在高台饮酒。因为琉璃国那老和尚伤愈出席,陆华亭便自请避退,免得刺激到他。这个位置,恰能俯瞰摘星楼四面他望见群青绕着林瑜嘉说了几句话,随后林瑜嘉的衣裳看起来亮闪闪的:“什么东西?”狡素回禀:“青娘子,给那林主事身上,撒了一圈磷粉!”陆华亭执杯的手顿了顿,笑了一笑,竟是神情愉悦。但见群青绘佛妆,走入持花宫女的队伍中,他心中浮出几分不解。这些宫女稍后是要放出宫的。但转念一想,并不奇怪,仪式中普通宫女不能跟在贵主身边,只有这些持花的宫女,有机会自由走动,方便掌控局面。此女狡猾,这般打扮,许是另有安排,他也很期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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