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在那一天,在同一个拐角处,稳住了独自搬桌又差点摔倒的他,然后他将这间房子租给了她,这间房子自此成了她们的家。
然而只一年不到,这房子便不再是家。
罗颂想着,又难得地对他和她感到些抱歉。
——对不起啊,你们描绘的美好未来并没能如期而至。
——对不起啊,我可能很难好起来了。
第226章小秦提刀
房东爷爷上门关心本是好事,但当他离开后没多久,手机屏幕上跳跃起“妈妈”二字时,罗颂还是在一片混乱中蓦地想起“祸不单行”这个词。
心脏的血液变成流动的泥浆几乎只是一瞬间的事,罗颂望着屏幕上倔强跳动的字眼,抗拒化为实质的反胃作呕。
可尽管她本人万般不愿,但身体的控制权早已不归她,她的手指不受大脑控制,颤抖着挪过去,并按下了接听键。
她不知道爸妈打来电话是为了什么,也在眨眼间后知后觉地意识到,或许那天看到杨梦一的人不止自己一个。
但其实她多虑了,罗志远和宋文丽绝不会主动提起这个人,一如先前七年那样,恨不得将这三个字从家庭记忆中抹除。
夫妻俩明白,只有不摊到台面上,回寰的余地才能更大,因而只旁敲侧击地苦口婆心一番。
他们的声音听起来是那样恳切,似乎没有生气,没有呵责与抱怨,仿佛罗颂并没有一连消失两个月。
但罗颂依旧听得艰辛,每个字都像作怪的小鬼,往往她还没来得及降服一个词,数不清的字字句句便化作魑魅魍魉,肆意侵扰、嘲笑再啃噬她的神经。
她头痛欲裂,咬着牙撑到了电话结束。
好在,这通三分十六秒的通话里,所有罗颂艰难捕捉理解的话语里,都没有出现杨梦一的名字。
但她并没有感到一丝丝松快,她听不进许多话,却又听清了许多话。
一句句“你要如何如何”与“你不要如何如何”,说得恳切无比,仿佛任谁听了都该为父母的爱子心切而动容,即使这祈使句背后藏着的全是他们未明说的责备与亲缘霸权。
然而罗颂不动容不心软,也不委屈不生气。
她只觉得恍惚,又再次升起些如气泡一样细密却很快了无踪影的抱歉。
她知道她终会让爸妈失望,不,不止他们,还有秦珍羽、房东夫妇、律所的同事和那个姓甚名谁她都不知的客户,以及其他受限于糟糕的记忆而无法一一道出的人。
但罗颂又何尝不对自己失望呢。
她分分秒秒都会在愧疚的地火里受尽煎熬,她知道,她不抵抗,她全然接受。
一个礼拜不过七天,不长不短。
时间流逝在罗颂这里失去了应有的意义,须臾与永恒于她而言没什么区别。
秒针的滴答声像被随口吐在地上的口香糖尸体,纯白胶基混了沙砾,变得灰黄污浊,渐渐僵硬,成为一块彻头彻尾的黑色顽垢。
罗颂每日昏昏沉沉浑浑噩噩,却还是在秦珍羽上门提醒她该复诊时皱了皱眉,像是不明白时间为什么又快又慢。
她一点儿也不想去复诊,不想面对诊室里千篇一律的对话,不想做无用功。
但秦珍羽将她的不想通通扔进垃圾桶,稍显蛮横地将罗颂从床上刨出,再找出合适的衣服,最后带着人坐上了去往口岸的计程车。
从始至终,她的眉头就没有松动过,凝重仿佛是她的一面妆,恒久地挂在她地脸上。
然而这次复诊并不只是单纯地了解用药情况,罗颂被推进了诊疗室,和卢霄进行单独的咨询与疏导。
这是秦珍羽提前跟医生沟通过的,因此除了罗颂,另外两人都早有准备。
秦珍羽甚至准备了满腹的游说说辞,软的硬的直接的委婉的全都有,但罗颂没给她发挥的机会,只没脾气一样坐在明亮室内的暖色沙发上,由着他们做自己想做的事。
卢医生关门时,秦珍羽望着,能看到罗颂的身影慢慢消失在渐窄的细长狭缝里。
她皱着眉,心中不安随之渐大。
秦珍羽坐在初诊时她坐过的那张沙发上。
沙发是米白色真皮的,角落摆着盆蔚然青葱的绿叶植物,面前的小茶几上有护士姑娘倒来的温水,这些至少该让她放松些许的,但全都无效。
接下来的一个小时,她坐立不安,一双眼直勾勾地盯着,不是黏在白墙的时钟里,就是扒在那扇紧阖的门上。
度日如年都不足以形容她的焦躁,仿佛有蚂蝗趴在她的心上。
诊疗室一有动静,秦珍羽几乎是瞬间就捕捉到并奔了过去,可这回卢医生并没有邀请她进去,反而侧着身子从门缝里挤了出来,随后关上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