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平静地接着道:“钥匙我放在桌上了。”
“也已经跟房东说了,下个月起我个人不租了。签合同的时候也只签了一年,所以押金可以退回。退房的时候我不方便来整理打扫,所以那钱你拿着,要麻烦你费心了。”
“如果我还有什么东西遗漏在那,你直接处理掉就好。”
杨梦一话说得慢条斯理,带着残忍的冷静和不容置喙。
罗颂睁着眼,定定站立在原地,有些茫然地抬头望了望太阳,像是奇怪为什么这会儿日头正盛,但自己却遍体生寒。
听筒里传出的温柔嗓音,来自于罗颂最爱的人。
同样一张嘴,曾经在无数个亲密时分说出饱含爱意的情话,但现在却像掐在她颈间的鬼手。
原来绿洲不是绿洲,只是一片海市蜃楼。
杨梦一和平地清晰地一条条交代好,可罗颂耳中只有嗡嗡声,是大脑在徒劳地抵御伤害。
公式的客套的流程都走完后,杨梦一也没再说话。
沉默叫人窒息,仿佛能顺着电子讯号,捂住杨梦一的口鼻。
又过了一会,她才又终于出声,只唤了罗颂一声,却是为了确认自己冷酷的话全部都被成功接收。
“那我呢?”这么多日以来强装的冷静统统化为烟尘,罗颂的脆弱再压不住。
她的声音也碎成不连贯的片段,“杨梦一,你也不要我了吗?”
不长的问句里夹杂着哽咽,那呜咽声很轻,几乎让杨梦一以为那是自己的错觉。
隔着电话的两人都有些恍惚。
和其他千万对情侣一样,她们之间也有很多奇怪可爱的昵称。
平平无奇但莫名撩人心弦的“学姐”、每每听到都会让杨梦一脸热的“宝贝”、喘息情动叠颈缠绵时的“老婆”,还有许许多多寻不着出处的“小白藕”“公主”“杨盯盯”。
幼稚的爱称听起来也像“我爱你”。
可罗颂独独没有怎么喊过她的全名。
“杨梦一”三个字普通又平凡,此刻被罗颂念出来,听着却像一首离别诗。
杨梦一没有回答这个问题。
罗颂很久之后才反应过来,电话早已被挂断,这就是杨梦一的回答。
她呆站着,怔怔地望着因长久没有操作而熄了屏的手机,好一会儿后,忽地弯下了腰。
弓着腰曲着腿,她的头颅垂得很低很低,手紧紧抓着膝盖,整个人像被某种外力强行对折,并且即将要被折断。
她的头发很久没有修剪过了,到肩长发此时在重力作用下凌乱地垂晃着,有几缕挂在她的耳边,遮住一半的侧脸,露出的咬肌因用力而鼓起。
这个点,写字楼外行人寥寥,只玻璃墙内不时探出疑惑的目光。
大抵是她突兀又怪异得太过扎眼,不多时,门内保安便匆匆行至她身旁,低声询问她是不是哪里不舒服,需不需要帮助。
“没有”“我没事。”“不用了,谢谢你。”“我自己可以的。”“你去忙吧。”
将肉攥得发疼,罗颂才勉强捂下所有的颤栗,一边用脆如蝉翼的平静声音回话,一边一分分一厘厘地缓慢支起身子。
她的脸色很差,像新髹的白墙,惨淡得扎眼,看得保安心底发慌,害怕下一秒就要叫救护车,以及随之而来的大批书面报告工作。
但对方坚持,保安也只能收回不多的关心,走回门内站定时,还一直留心着她的动静。
罗颂没能完全直起身子,方才勉为其难的礼貌应付只让她更难受了。
她依旧撑着膝盖,耀目阳光刺得她眼前白茫茫一片,只觉得头痛欲裂,几欲作呕。
罗颂的目光落在腕间的表上,这会是五点三十六分,距离下班还有不到一个小时。
喘着粗气,她艰难地撑直腰背,咽下反胃的不适,像被施了石化诅咒的人,抓着最后的时间,呆钝地试着挪动双腿。
在接下来的五十四分钟里,她还必须好好扮演律师的角色。
她必须得撑住,撑到下班,撑到走进家门。
这段时间,即便杨梦一无影无声,但那间小小的房子里的所有与她相关的零碎物什都在替她抚慰着罗颂。
那是这一年多来一点点添置起来的属于她俩的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