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珍羽和罗颂是同龄人,都是她看着从小毛丫头长成现在亭亭玉立的大姑娘模样的。
罗颂小时候也曾和她一样爱闹腾,后来随着年龄的增长,两个孩子性格上的差异渐渐显现,并且逐渐拉大。
珍羽更鬼马精灵些,就连闹腾也是讨喜的,而罗颂没有她那么会来事,街坊邻里说她像个小大人。
自己虽然会啧女儿两句,说让她学学珍羽的巧舌能言,但其实罗颂在她眼里是哪哪儿都好,哪哪儿都强,半点不比谁家孩子差。
回忆飘远,宋文丽眼中的眷念之色愈发浓烈,只是车辆的一个颠簸,便叫她掉回了现实。
怀念被难过替代,她不切实际地想,若是孩子永远不会长大就好了。
宋文丽的伤春悲秋没有持续太久。
一下车,他们就像进入了混乱战场一般,躲着车让着人,顶着初夏的烈阳,一路往祁大走。
原以为进到学校里会好些,但校园小道上人也不少,且越靠近南操场,人便越多。
大家挤挤挨挨嘻嘻笑笑的,混着炎阳往人身上砸,扰得她眼睛花了,耳朵也有些迟钝。
她转头和丈夫对视一眼,在对方眼中看到了同样的不适。
但好在,有秦珍羽带着,他俩也是省心了不少,不一会儿,就和女儿的大部队汇合了。
无论什么场合,无论熟悉与否,只要有人在,就少不得寒暄与客套。
罗志远和宋文丽很轻易地从对方的穿着打扮和举手投足间看出他们的社会地位。
刘京溪大抵是书香世家,爸妈讲话慢条斯理,带着藏不住的书卷气;而李玲娇则明显是富贵人家的小孩,父母虽不至于穿金戴银,但有种市侩的壕气,只是并不惹人讨厌。
论起来,大概只有刘诗淇的家世与他们是相当的,平凡又普通的人家。
但她的人生规划过分完美,连带着她平实朴素的父母也漂浮起来,衬得他们矮矮地低了下去。
不过,两人也没什么尴尬的感觉,毕竟今天的主角是孩子们,来这是拍毕业照的,并不是什么名利的角力场。
再者,罗颂在课业上的优秀给他们增了不少底气,即便是家长们的谈话中,也好几回听到女儿的名字从他人口中说出,后面附带着“比赛”“绩点”“国奖”等字眼。
大家聊聊拍拍,夫妻俩的心情也一直挺好的。
这是个很有里程碑意义的日子,抛开亲子间的纷争不谈,等毕业后,罗颂就会如他们所盼的那样,进入社会,收获从前十数年努力结下的果实。
光是想想,就足以让他们快慰。
一切都很好,直到一句“嫂子没来啊”击碎了所有。
宋文丽和罗志远从来没有哪怕一瞬间想过其他人或许也知道女儿那见不得光的性向。
是的,就是见不得光。
即便是宋文丽最苦恼无助的时候,她也从不曾向旁人倾诉半分,即使是关系亲密的弟弟弟媳,也没能从她嘴里得到半点消息。
他们自然而然地认为,这样不体面的事情,罗颂更不会往外说,就像当初还是他们自己一头撞进真相里才知晓的。
可如今瞧秦珍羽听到那女孩说出那话时如临大敌的紧张神情,就连她大抵也是早就知道的了。
他们此刻的震惊不亚于撞破秘密的年三十晚。
震惊太甚,以至于没有空余的位置留给愤怒。
夫妻俩的大脑已经全然宕机了,满屏的死气的蓝上只余“不知羞耻”四个字,病毒一样无限复制着,大大小小纵横交错地混成一团乱糟。
几分钟前的骄傲全部化为齑粉,混着泥耷耷的污水,变成糊在心头的烂泥巴。
只要一想到方才自己挺腰直背、面露得意对着的那几位父母,他们的女儿只消说上一句真相,他们二人就会即刻成为笑话,宋文丽与罗志远几乎要发起抖来,他们完全无暇分辨这是出于愤怒还是紧张。
二人甚至已经想象着,或许众人早就知晓了女儿的异常,是抱着看笑话的心态瞧着他们如跳梁小丑一样洋洋自得。
毕竟,有什么比人品与思想上的缺陷更可怕呢?
宋文丽只想远离这一切,将脑袋扎进土里,即便因为氧气不足而濒死,也不想再在此多煎熬一秒。
罗志远看起来也是如此。
他们沉默地走在校园小道上,方才热火朝天时被他们忽视的蝉鸣,此刻像报复一样嘶叫得凄厉,闹得二人心跳都失了节奏。
宋文丽此时才忽地想起丈夫的身体状况,从一种紧张骤然坠入另一番紧张中,一把抓住了对方的小臂,迎着日光细细看他的脸色。
紧蹙的眉头、平直的唇线、咬紧了的腮帮子,罗志远心情是显而易见的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