脱下花里胡哨的衣服,顶着寸头的钉螺在外表上露出这个年纪的人该有的年青稚嫩。
被关了好几个月,钉螺的肤色比最初还白了几个度,但他的脸色却因惶恐而更惨白些。
看守所的方寸天地磨掉了他的无知,失去自由的折磨让他胆颤,一想到从今往后许多年里,日子都如现在这般,他的懊悔终于姗姗来迟。
每回见到罗颂,他眼里的惊惧与祈求几乎要化为实质,与他一同匍匐在地。
待知道二审维持原判时,他一下就哭出了声,那是劫后余生的恐惧与庆幸。
虽是顶格判了七年,但怎么样都比他曾经以为的十年以上,甚至无期要好太多。
罗颂不知道赵德坤是怎么做到的,她也并不因此分心,只在自己的能力范围内做到最好。
她知道每一次庭审现场,被害人家属都死死盯着她,那目光如淬毒的刀,恨不得划烂她的嘴再割破她的喉管。
她对这样怨恨的仇视并不陌生,但习以为常不代表心无波澜。
七年的刑期加上压到极致的赔偿金,看起来其实更像是对无能者的嘲弄,罗颂自己也知道,因此从始至终,她都没有与被害人家属对视。
良知与职业道德相左时,一个对视都会成为折磨。
从法庭出来时,赵德坤一行人难掩得意之色,笑得响亮又刺耳。
罗颂随行,脸上挂着礼貌而客套的笑容。
但这每一道笑声都是扎向被害人家属的刺,她们本就有太多冤屈怨恨,因此再也忍不住,不管不顾地冲了过来。
被害人的女儿今年不过是十一二岁的年纪,被害人的遗孀憔悴得摇摇欲坠,两个女人势单力薄,连他们的衣角都没沾到,就被人推到了地上。
罗颂看过资料,死去的那个男人或许不是传统意义上的靠谱,没有正经工作,又是个混混,但于家庭,却是再好不过。
她多方了解信息的时候曾经听人说,他是老婆奴也是女儿奴,是通宵一整晚回到家都会先把女儿送到学校再补觉的爸爸,也会特地在家长会那天将自己收拾得体面,高高兴兴地去学校。
他女儿也争气,一点不像他,礼貌又可爱,成绩还很好。
他们偶尔当着他的面笑说他简直是祖坟冒青烟了,他也不生气,只骄傲又自豪。
罗颂只能想象这一切,因为他已经死了。
那个旁人口中可爱又礼貌的女孩此时哭得双眼肿胀,头发与衣服因推搡而凌乱,爬起来后却立即去查看倒在一旁的妈妈。
罗颂知道,她的童年过早地结束了。
她的立场不允许她朝她们伸手,只能站定于众人间,失神地望着她们。
女孩确认妈妈没有受伤后,急切的担忧退场,恨意重新漫上心头。
她跌坐在冰凉的地板上,怀里抱着虚弱的妈妈,忽地扭头,视线穿过一个又一个人,最终钉在罗颂的脸上。
罗颂该挪开眼的,但是她没有,也做不到,对方目光里的怨尤与仇恨是那样强烈,仿佛化作一只手,狠狠揪住罗颂的心。
那手因用力而青筋尽起,指节发白,将罗颂的心掐得几乎要爆炸。
她开口了,“你怎么可以这样!”
她抖着唇,凄厉锐鸣,“你这么做不怕有报应吗!”
她的声音像改锥,直直往罗颂脑袋里扎。
罗颂的胸膛起伏渐大,却仿佛怎么呼吸也无法汲取到足够的氧气一样渐感*窒息。
她的喉头艰难滑动,她觉得自己应该做些什么,至少不是像现在这样呆站着。
但赵德坤他们没给她时间,讥笑一番,看够了她们的丑态后就抬脚走了。
罗颂机械地跟着他们往停车场走去,身后的女孩仍在嘶喊。
“你们怎么这样……你们怎么可以这样啊……”她的声音里渐渐染上绝望的哭意,“不是说是公平的吗……不是说法律是公平的吗……”
女孩的哭叫像荒芜深山里的一声炮响,炸得鸟兽惊慌逃窜,树木土石震颤不已,炸得人耳鸣不止。
罗颂地耳间一片嗡嗡响,但她却无比肯定,自己清晰地听到了某种细碎的声响。
那是从灵魂深处抽起的万念俱灰的失望。
第208章案件余震(罗颂专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