罗志远面无表情,听着另一位面颊皱如枯树皮的年迈老人说:“我也是为你好。”
是啊,我也是为你好啊。
杨梦一已经很久没来围村了。
上一回来是快两年前,罗颂大三那年的国庆节。
她那会还能镇定地当着面礼貌说叔叔阿姨好,背地里跟罗颂在小床上缠绵悱恻。
但后来,第六感告诉她以后还是少来为妙,这一少,就干脆再不来了。
走到罗颂家仍然只要十分钟,但盛夏天里,日光照得大地白茫茫一片,带起的阵阵热浪,足够让人心烦气躁。
围村没什么变化,还是住着一群祖辈都在这的本地人,和留不下具体面孔的背着“异乡人”身份的厂仔厂妹,时间仿佛在此失效。
只有一幢被新髹成粉蓝色的大楼,杵在那,明晃晃地告诉她还是得相信时移世易。
她依稀记得,那原是栋贴着黄白小砖片的老楼,可刷上新漆,架上公寓招牌后,租金大抵也暴涨了一番吧。
直至走到罗颂家朱红色铁门外,她才堪堪停下脑中关于租金究竟几何的猜想。
罗颂从兜里摸出钥匙,开门前,有些担忧地望了她一眼。
杨梦一抬眸接过这道关心的目光,回以很清浅的笑。
罗颂用钥匙开铁门的时候,屋内的两人都敏锐地捕捉到了动静。
宋文丽在厨房里,一手握着盐罐,另一手捏着茶匙,正小心翼翼地往里头抖落白盐。
钥匙碰撞的叮当声,和锁舌弹开的喀嗒声都不大,却莫名震了她一下,震得她一抖,一勺盐随之簌簌往锅里落。
几秒后,她才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
啊盐下多了,她想,这菜怎么办呢。
下厨经验丰富的宋文丽,罕见地卡了壳,最后垂下眼,扭灭了火,摘下围裙,往客厅走去。
罗颂和杨梦一进屋时,罗志远坐在沙发上,没有看她们。
他觉得喉咙有些干,明明一杯绿茶才喝见底,怎么会干呢,他有些疑惑。
女儿喊他时,他的思绪艰难地从茶杯中挪开,终于抬头望向她。
这时妻子也出来了,他听到她又喊了声妈,但同样没有得到回应。
女儿身边站着的杨梦一,罗志远见过的,但此刻却觉得这人陌生得很,陌生到让他忍不住困惑地想,这人为什么会在自己家里。
但下一秒,她也跟着开口了,只礼貌地喊“叔叔阿姨”。
他的大脑忽然就清明了,想起这人是谁,又想起她扮演着怎样的角色。
但情绪似乎迟钝起来,他应该生气的,可此时却只是讷讷地颔首。
妻子的准备显然比他要充沛,只在见面的一瞬间,她作为战士的斗志就被唤醒了,脸也自然过渡成灰蒙蒙的黯色。
但两人仍守着礼节,示意她俩坐下,只是看起来并不是很热情。
敌对双方第一次全员上场,抗争的局面从未如此明晰。
因为看到女儿与杨梦一坐在一起时,夫妻俩才真正意识到,女儿背德地站在了他们对立面。
落座后,气氛诡异地陷入了凝滞,没有人知道该如何起头。
他们都在等待发令枪响,希望有人能说出第一句话,为今天的谈话定下调性。
但观音娘娘不会说话,地主公不会说话,他们拜过的万千神明都不会说话。
凡人的事情,理当由凡人自己解决。
宋文丽生平第一次生出些不敬的思疑——如果祂们只在风调雨顺的日子出现,而在洪荒旱涝的灾难中隐身,那人类虔诚的祭拜又有什么意义呢?
她忽然有了无尽的说话欲望,虽然都是由没能明着问出口的对神明的疑问转化而来的。
“今天找你们来,是想聊聊你们之间的事。”
话一出口,她才发现自己的声音原来可以平静到不显内心分毫澎湃。
于是,她接着说了下去,“罗颂的想法我们已经听过很多次了,所以想听听杨梦一你的想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