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明义解释道:“长沙府被张献忠占了,我原想接父亲他们去京城,但北边也不太平,我爹也不愿离开故土,想起你曾说‘往南边深山老林里躲’,就派人把他们藏匿在深山老林里。”
卫斓看完信,心花怒放。这两年她给顺兴写了无数信,却如石沉大海,杳无音讯。战争一来,信件传递几乎瘫痪,只有军事用途的信件还能勉强送达。如今得知他们都安全的消息,她忍不住感到一阵轻松和喜悦。
刘明义低头看着怀里的卫斓,眼神温柔又坚定:“明日我派人护送你回京。”
“我不走。”卫斓紧紧抓住他环在腰间的手,仰起头,目光直直盯着他的眼睛,“你在哪儿,我在哪儿,你别想赶我走。”她微微挑眉,语气里带着一丝倔强,“还是说刘总督怕我在这儿碍事?”
刘明义低笑,将她拦腰抱起,放在自己膝头,两人鼻尖几乎相碰。他声音低沉沙哑:“你知道我为啥要你走。战场凶险,我满脑子都是你若出事……”
卫斓抬手捂住他的嘴,轻声打断:“这话该我说。你有没有想过,要是你有个三长两短,我可怎么办?难道你说的要我等着你,就是你的死讯?”她哽咽着,眼泪浸湿了胸前的衣襟。
刘明义托起她的下巴,细细端详这张哭花了的脸。指尖轻轻抹开泪痕,低头含住那抹咸涩,辗转厮磨,直到怀中人止了颤抖。
“等战争结束,我就辞官。”他唇齿间溢出低语,手掌顺着她的脊梁滑到后颈,轻轻揉捏,“我们在溪边盖三间草庐,教山里娃娃识字,给猎户接骨疗伤。”
卫斓仰起头,眼眶还红着,却已带了笑意:“你说的,到时候可不许反悔。”她指腹轻轻按在他腹部新结的痂上。
刘明义闷哼一声,抱起她走向内室。她抬腿缠住他的腰,帐幔轻轻落下。
……
事后,刘明义将卫斓搂在怀里,掌心贴在她后腰,久久未动。卫斓数着他逐渐平稳的心跳,突然听见头顶传来一声轻叹:“一生一世一双人,可好?”
“好。”她往他颈窝里钻了钻。
——
此时大明境内,流寇横行,尤以陕西、河南等地为甚。这些地方连年大旱,田地干裂,连草根都被啃得精光。刘明义奉崇祯皇帝“剿抚并用”的旨意,对那些愿意投降的贼寇,安置屯田,教他们重新归农;对那些冥顽不灵的匪首,则派兵清剿,毫不留情。
然而,这乱世的局势,却似滚雪球一般,愈演愈烈。东边的村子刚被镇压下去,西边又冒出新的匪窝,仿佛永远也剿不完。
刘明义常在夜深人静时,独自对着地图出神。他心里清楚,如今的大明,就像个病入膏肓的垂死之人,即便文成公刘伯温在世,怕也回天乏术。他思来想去,也不禁感叹:为何一个政权腐朽到极致后,必然会走向灭亡?周朝那般正统的王朝,延续了八百年之久,最终还不是难逃覆灭的命运?这历史的洪流,又岂是一人之力所能逆转的?
最让刘明义困惑的,还是文成公留下的预言。当初给朱家皇室留了刘氏传人逆改天命的念想,传到他这一脉的锦囊里,却明摆着大劫在数难逃。莫非先祖早已看透了这死局?所谓改命之说,不过是为了给后人留个念想罢了。
战事越打越荒唐。朝廷为了养兵,不得不加征“剿饷”,可陕西的百姓们早就被天灾人祸榨干了血汗。那些原本老实巴交种地的农民,也被逼得走投无路,只能加入流寇,抢粮求生。
刘明义带兵刚剿灭一伙流贼,转眼又冒出更多饥民聚众作乱。他虽靠着谋略赢多输少,但看着日渐空虚的粮仓和越打越少的兵马,也不过是勉强拖延时间罢了。
这种局面已然陷入了一个恶性循环:战争需要粮草,粮草就得加征赋税,百姓愈发困苦,良民沦为刁民,流寇势力愈发壮大,镇压难度也越来越大。如此循环往复,大明的败亡,似乎已成定局。
卫斓依旧以丫鬟的身份留在刘明义身边,暗中协助他处理事务。她常在军帐中翻阅《孙子兵法》《武备志》,对着地图分析山川地势、排兵布阵,倒也头头是道。只是,她始终未曾参与实际决策。
这天,卫斓接到京城急信。纸右下角盖着驸马都尉的私印,父亲虽常催她回家,但她头一回见父亲用这等郑重的印信。她手指发颤,拆开火漆,信上只潦草写着“母病危速归”五个字。
卫斓不敢耽搁,立刻在总督派来的几百精兵护送下,快马加鞭赶回京城。
回到公主府,卫斓发现府内一片凄凉,气氛沉重。不止是公主府,京城街巷空了大半。许多达官贵人见势不妙,早已四散逃跑了。只有崇祯皇帝还坚守着,当然也包括她的母亲乐安公主和父亲巩永固驸马。
卫斓冲进母亲的寝殿,寝殿里药味浓得呛人。乐安公主已卧床不起。卫斓的手指刚触到母亲枯槁的手腕,就僵住了。锦被下的躯体薄得像片纸,脖颈泛着死气的青灰,胸脯起伏时带着破风箱似的杂音。
“娘!”卫斓抖着手掀开被褥检查,发现母亲小腿已浮肿发亮,“喘不上气是不是?心口疼吗?痰中带血吗?”她一时手足无措,不知道该如何是好。
乐安公主艰难地摇头,枯枝般的手指抹去女儿脸上的泪痕:“容儿,让娘好好看看。”
她转向床尾的黑衣侍卫,虚弱地说道:“桓统领,最后一个任务……”
“属下誓死护郡主周全。”桓大单膝触地。
乐安公主强撑着等女儿回来,气力渐渐不支,最终在女儿怀里断了气。卫斓保持着环抱的姿势,直到东方泛白,直到发现母亲的手再也暖不过来。
乐安公主薨逝了,巩永固驸马一夜之间仿佛老了十岁。公主府开始操办丧事,整个府邸笼罩在悲痛之中。此时已是崇祯十七年(1644年)三月,大明王朝的灭亡,已进入倒计时。
崇祯十七年(1644年)三月初,监军太监杜之秩在居庸关投降李自成,守军不战自溃。京城的最后一道屏障失守,李自成的大军直扑北京。
此时,刘明义正率军在河南与张献忠周旋,虽多次击溃流寇主力,但各地告急文书如雪片般飞来。陕西、山西、山东多处要地接连失守,流寇采用分兵突袭战术,明军疲于奔命,无法兼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