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爹也没说啥,只让我别跟旁人说,他现在可顾不上夫人和少爷。东家说咱们盛香楼要争当行首,要是这事儿真成了,咱爹就是维扬城外禽行的头把交椅*,他现在每天乐颠颠的,做事儿跟吃了牛鞭似的,才不管那些弯弯绕绕。”
他姐回了他一个二抽头:
“又是从哪里学了些浑话。”
孟三勺跟被踹了的狗似的嚎了一声,跳出去半丈远。
“阿姊,你甭担心东家,旁人六七个脑袋捆一块儿不如东家一个人的脑袋好使,你先想想你自己吧,跟少爷成婚几年了都没个孩子,清明的时候少爷要是回来祭祖,你可抓抓紧,赶紧给我生个外甥,长得跟东家一样好看,再让东家教着,带成一个小东家。”
一想到跟东家极像的“小东家”要喊自己舅舅,孟三勺就觉得自己做梦都能笑醒。
回答他的是他姐第三抽。
“以后太太和少爷给爹写信,你立时就告诉我。”
“啊?”孟三勺端详着他姐的神色,“阿姊,你在担心什么?”
孟小碟揉了下手里的帕子。
她也不知道自己在担心什么,最近几个月,她却总心里觉得不安稳。
罗守娴今年已经二十了。
夫人带着少爷外出求医,流水般花着银子,留下女儿在维扬城里女扮男装支撑家业。
盛香楼那么大的买卖,大名鼎鼎的罗东家吃着油不好的包子都舍不得扔。
她一心一意当着“罗庭晖”,一心一意要把要把盛香楼推向高处。
要是有人抽了梯子呢?
不是抽了盛香楼的梯子,盛香楼往上走,所有人都受益,她怕的,是所有人一起抽调了罗守娴自己一个人的梯子。
春风吹过,桃花枝颤了颤,仿佛是受了惊吓。
孟小碟攥着帕子的手一点点变凉。
维扬城的热闹街巷多不胜数,其中最繁华之地莫过于靠近港口的南河街,这条街西边是主管盐政的钞运司,后面是州学和州府衙门,东边连着东观牌坊,过了牌坊就是盐商们的宅子了,盛香楼就在这寸土寸金的一条街上。
三层高的酒楼,飞檐斗拱,临河而建,四周杨柳环绕,四根红木柱子撑着门脸儿,硕大的“盛香楼”匾额比旁人家的招牌都要高三分。
只是现在这匾额下的门板还立着,让人不知道内里的乾坤。
晨雾散尽,也是盛香楼里开始忙碌的时候,劈柴的劈柴、择菜的择菜、淘米的淘米、磨豆子的磨豆子,今早新到的河鱼要开膛破肚去削鳞去鳃,肥腻的新猪在温凉的水里洗去血水,高壮的汉子选了肥瘦相间的腹肉切下,再用双刀把肉细细斩成肉粒。
几个半大的少年蹲在木盆边上,用竹刀敲去蚌边撬蚌取肉。
还有洗净的白条鸡被一只只挂在绳上风干,头上包着布巾的帮厨一只一只检查有没有鸡毛残留在上面。
宽敞的院落里,十来个汉子、四五少年各忙各的,有条不紊。
穿着八成新的鞋子自临河的偏门进到后院,罗守娴先弯腰看了一眼少年们开出来的蚌肉。
“蚌鳃要去干净,用左手把蚌肉展平再刮去鳃。”
“是。”
一群十六七岁的少年个个把手展到最大,压着蚌肉,再用竹刀刮去蚌肉上影响口感的鳃。
“明后天说不定有雨,下午遇到卖柴炭的,你去账房支银子再买一二百斤,堆在棚下用油布盖了,还剩多少煤?”
脸庞黝黑的“火头子”压着嗓门说:“回东家的话,还有两千三百斤,昨天早上用了二十六斤。”
“好。”
从鱼到鸡到肉一样一样看过去,罗守娴的目光停在了红案上。
“这口猪是庄子上送来的?”
带人着切肉的是“刀头子”方七财,他将刀放好,直了身子,才回话:
“回东家的话,这是刘屠户今早送来的猪。”
罗守娴将手指并拢,往猪胸下的膘上一比,说:
“咱们与刘屠户说好,送来的猪都要有三指膘,你看这肉的肉膘有三指厚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