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纪最长的章司仪早等候在屋里。只派陈英姑一个去小厨房盯着菜食,谢明裳坐在妆奁桌前,其?他三?个女官一起动手,耳坠子重新戴上,涂抹上薄薄的胭脂和口脂。
章司仪站在身后,解开她被风吹乱的简单发髻,亲自梳起繁复的宫髻。
谢明裳透过铜镜,目光笔直盯着背后的章司仪:“打扮我,连问都不问我一声?”
章司仪手里动作丝毫不停:“自然会挑最合适娘子的妆容。”
其?余几个女官合力抬进一个热气腾腾的浴桶,放在隔间的屏风后头。
章司仪熟练地挽起发髻,掂起一支蝴蝶金钗的同?时,轻柔细语道:
“谢六娘子是聪明人,聪明人不必多说。如?今的情形,和宫里又不一样了。我们四个是宫里册封的女官,品轶在身。责罚我们之前,先得看三?分宫里的薄面。”
“但娘子被?赐进河间王府,就像断了线的风筝,失了根的草木,性命前程从此牵系在主子一人手里。说句不好听的,惹主子不痛快,就如?庭院里的花儿草儿,花开?得再美?,拔了也就拔了。”
“从前娘子在家里的脾气大,那是因为背后有谢枢密扛着。如?今谢家犯了事,已扛不住娘子的脾气了。娘子还?是收一收罢。性命只有一条,哪个不惜命呢。”
谢明裳望着铜镜里逐渐成型的娇美?妆容。
“章司仪的意?思?说得够明白?了。我现在呢,是个没根的花儿草儿,除了攀附主子没剩下第二条活路;至于你们几个,背后站着宫里的主子,河间王打狗也得看主人。所以不是你们求着我攀附主子,是我该求着你们帮我攀附主子。”
章司仪满意?地微笑,称赞道:“聪明人果然一点就透。等河间王殿下过来,服侍吃喝之后,奴婢等伺候娘子沐浴。娘子开?个口,让殿下今晚歇在这处。娘子就不再是无根的花儿草儿,可?以落地生根了。”
谢明裳耐心听她说完,最后才悠悠地道:“章司仪矜持带笑,必然以为劝动我了。其?实我这个人并?不聪明。章司仪也不像你自以为的那般聪明。”
梳头的动作倏然停住。谢明裳冲着铜镜里神色渐渐难看起来的章司仪,嘲弄地笑了。
“你们是不是忘了,我这身病怎么在宫里弄出来的。”
傍晚微风拂过的安静的屋里,忽然哗啦一声大响。之后传来接二连三?的巨响。
萧挽风刚刚走近主院的步子停顿住。
下一刻,他忽地加快脚步往前,三?步并?作两步穿过庭院。
屋门敞开?着。堂屋满地都是碎瓷。
四名女官围站在堂屋里,各个脸色苍白?,神色难掩惊恐。
宽敞的堂屋中央,提前备好的桌子椅子翻倒在地,这还?不算什么。翻倒的桌上已备下了整桌席面,十来道荤素热菜、冷盘果子全翻落在地上,杯盘满地狼藉,汤水四处横流。
所有人都站着,只谢明裳独自坐着。繁复挑起的宫髻还?有一缕乌发没有收进发髻里,散落在肩头。素白?手指握一只金色蝴蝶发钗。
当着众人的面,她反手把乌发绾拢,显露出柔白?纤长的脖颈。发钗上薄薄的金色蝴蝶翅膀颤动几下,插入发髻。
谢明裳无事人般转过身来,对漠然立在门外的萧挽风道:
“对不住殿下,我这里没得吃了。改地方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