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子已十分不见外地倒了杯热茶给自己,抱膝坐在草席上。闻言,温声道:“小娘子可还记得,盛员外身死前最后一句话?”
语气不像询问,倒像提醒。
胥绾春奇怪地看向公子,寻思当时不见他在场啊,转念一想,他既能末了带她至酒楼,想必当时是藏在何处。
胥绾春自然记得盛员外怎么给她泼脏水,颓里颓气地道:“‘也是你放出来的……’”
“前一句。”
“‘心肠如此歹毒的女人……’”
“后一句。”
胥绾春沉默片刻,恍然大悟,盛员外说,“王叔手中那只面妖”。
胥绾春道:“你是说,他是被傩面妖杀掉灭口?”
公子点头。
胥绾春看向公子,目光已多出两分新异,主动询问:
“妖食人精气,却有形体,鬼无形体,但并不食人精气。阿庆和盛员外,却同是被无形之物吸□□气而身死魂灭,这又是何道理?”
公子道:“《禹贡》记载,世间曾有一物,非妖非鬼,却也妖也鬼,乃怨鬼坠于封印群妖的荒渊,饱吸妖气,炼化而成,称‘山魅’。成形后,喜食活人或新死之人的精气,借以提高修为。”
不错,就是此物!
胥绾春模模糊糊有印象,但百年不曾读书,不免遗忘,有些不确定。
如今虽已无上古荒渊,但一百二十年前,不正有一场仙妖大战么?所诛群妖,恰封印于当今荆楚之地,九嶷山,怀帝谷。若有怨鬼长栖于此,确有可能化为山魅。
那山魅当是与傩面妖勾结,是傩面妖的手下。吸食阿庆的精气,或只是一时嘴馋;杀盛员外,便是灭口。
想来,当夜将抱团的众人打散开来的东西,就是它了。
胥绾春细细思量,又道:“还有一处不通。傩面成妖的事,不只盛员外,经过那夜,凌密使显然也已知晓,它既无力杀凌密使,杀盛员外也于事无补,为何非要多此一举呢?”
公子道:“只有一种可能。”
胥绾春颔首道:“盛员外知道更多。”
胥绾春蓦地记起,她初次潜入流光园,盛员外要将她送给傩面妖时,那神情,可习以为常得很,就好像,经常以活人献祭傩面妖。
胥绾春心情沉重,喃喃道:“活人献祭……像盛员外这样,经常奉送活人给它的信徒,还有多少?楚地兴起傩面神已有三四年之久,这期间,少了许多活生生的人,难道就没人觉察么?”
公子端起竹筒抿茶,长睫垂落,平和地道:“并非所有人的失踪都能惊天动地。若小娘子此番当真命丧流光园,本村父老,幸灾乐祸者有之,明哲保身者有之,引以为戒者有之,义愤难平、讨要公道者,却未必有之。”
胥绾春侧目:嚯,这小子怎么突然表里如一?这是人畜无害的小少年应该说出的话么?是今日时辰太晚,演不动了么?
不过,这话倒提醒了她。
胥绾春道:“我记起来了,近两年过节,民间艺人搬演傩戏过后,总能听闻茶楼里客人慨叹‘城中流民消匿,日子安稳’云云,傩面神便是因此,多了不少信徒香火,日渐兴起。
“莫非傩面妖,每年趁节庆人多,都会拣街上流离失所之人暗中绑走!”
豁地坐起身,蹙眉思量一时,道:“我不能坐以待毙,任那帮臭道士构陷。”
公子道:“小娘子有何打算?”
胥绾春瞥他一眼,重新躺回去,仰着脸,面无表情思考自己有何必要告诉他。
移时,坦然道:“这两日端阳节,城里正闹得火热,明日去一趟,若傩面妖当真绑人,”勾唇一笑,“我便给它绑去,端了它的老巢!”
再看向公子,果真是演不动了,竟不曾眼尾晕红、目露担忧,只定定看着她,神色平静。
胥绾春闭目养神,道:“我既向你坦诚我的打算,那么你呢?你跟在我身边,是何打算?”侧头,清如泉水的眸子,与公子对接,“清霄道人穆盟主之子,莫止君,穆书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