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不贪心,没有狮子大开口,把这事儿当成一锤子买卖。首先,谢家与九哥儿先前帮衬了她许多,尤其在济哥儿考国子学的童子试上头,实在如及时雨,她本该投桃报李。另外,她也想与谢家再结善缘……用后世的话来说么,她想和谢家这个优质大客户建立长期稳定的合作关系。
郑内知听见报价微微沉吟。
一个方子四十贯,那两个便一共是八十贯,这不是个小数目,但对谢家而言,却也不算太多。郑内知眯了眯眼,何况这沈娘子的确不算漫天要价,她若是藏私不说出另一种做法,他们也是不知道的,可她选择和盘托出,便足见诚意。
樊楼私藏的许多食方还有号称千金不卖的呢。
“沈娘子可否将这些曲奇小饼都交给奴带回谢家,与大娘子定夺。”郑内知没有马上应下,他笑了笑,“大娘子只让奴来询买蛋黄酥的方子,其余的奴不敢贸然决定。”
“自然,这是自然的。”沈渺也想到这一层,笑容不变,把曲奇饼都包好。
除了食方,郑内知还要定五十个蛋黄酥,于是沈渺想了想,便说一个卖十文,约好了什么时辰再过来拿,之后便笑眯眯地一路送郑内知到巷子口,见人家登车离去,才高兴地转身回去。
她这一转身,又听见各家匆忙关窗关门的声音。
真奇怪啊,她刚回来时好似大伙儿的善意都更加明显,现下反而能隐隐感觉到一阵恶意了。沈渺摸了摸下巴,心想,明日便是集日,外城有大集,不如去买条狗儿来看家。
她看郑内知那神色其实心里也有几分把握了。有了这八十贯,她便要动手修房子了,到时候那动静瞒不住邻居,他们很快就会知道她挣了不少银钱。
不是她被害妄想,只是防人之心不可无,沈家只有她和两个孩子,本就容易遭贼惦记,先前就打算买一只狗,也不全是为了防谁。
沈渺琢磨着,连忙回去加紧做升级版蛋黄酥去了。
今儿时间更充足,正好炉窑也干了,沈渺打算把肉松和芋泥做出来,包在蛋黄酥里送去谢家,这样谢家大娘子与郑内知都会知晓她所言非虚,她的蛋黄酥真有丰富的做法。
在家自制肉松不难,她让济哥儿看着湘姐儿,便出门买了一斤猪里脊和几个大芋头,回来洗净后,便将肉上所有的肥肉和筋膜祛除,一点儿筋膜都不能留,否则没法蓬松出松,再切成大块儿,用祛味法泡掉血水、焯水、用葱姜水料酒等煮两刻钟。
再用擀面杖直接将肉敲碎裂,这样肉更容易撕开,之后便是用手撕成越细越好的丝儿,加上盐油白糖酱油等调料,搅拌均匀,在锅里炒香炒干,再用研磨的石钵搅打成碎。
沈渺还加了点儿炒香的白芝麻,这样肉松便更香了。
这肉松出锅时便已是满屋子令人幸福的肉香了,她自己尝完后,便给湘姐儿和济哥儿都拿了个小钵,一人抓了一小把,给他们当零嘴吃。
湘姐儿吃得满嘴芝麻,砸吧嘴还意犹未尽,便鬼鬼祟祟地摸去济哥儿身边,藏在济哥儿的书案后头,踮起脚偷拿济哥儿桌上那份。
济哥儿便装作读书入神的模样,闭上眼摇头晃脑的,憋着笑,任由妹妹偷食。
沈渺方才自个也尝过了,肉松吃起来咸香酥脆,蓬松得像棉花,她也满意地点了点头——以后还可以试试做鸡肉的肉松,鸡胸肉做的肉松还会更香脆有嚼劲一些。
她买的一斤猪肉做出来了一大陶罐的猪肉松,用来包蛋黄酥绰绰有余了,剩下的肉松……用来做肉松饼或是肉松小贝吃,想来也不错。
沈渺把明日的早餐都想好了:自家做的肉松饼配上巷子里那刘家豆腐坊的花生豆花汤,一定不错!
接着便做芋泥。
宋人极爱芋头,大芋头叫“土芝”,小芋艿便唤作“土栗”。每逢秋冬,宋人的传统吃法是与家人围炉团坐,将芋头放在炉子里煨熟直接吃;又或是温上一壶酒,将煮过的酒酿涂在芋头外头,再用小火慢慢煨,趁热吃,不仅香还能尝到甜而温暖的酒味。
沈渺小时候最喜欢吃芋艿,特别特别小一个,肉是又滑又嫩的,煨在瓦罐里与酸菜同煮成浓汤,特别香。小时候吃的芋头,不论什么做法大多都是咸的,似乎是长大以后,芋泥与奶茶、甜点的搭配才风靡了起来。正经来说做芋泥要加牛奶和紫薯,沈渺么……她没钱买牛乳。
若是加了牛乳,这一颗蛋黄酥她都得收郑内知二、三十文,不然要亏。
当然,在宋朝也找不到紫薯。
紫薯不加也不妨事,因为加紫薯主要是为了取紫薯的颜色好看,顺带降低芋泥的成本。可是不加牛乳,芋泥要如何做得甜香绵密呢?沈渺站在灶台前思忖了片刻便笑了。
她将冰糖熬成了糖浆,找出了糯米磨成粉,将芋头蒸熟捣碎后便将这两样加了进去,搅拌成有阻力的细腻老酸奶样。再上锅蒸上一小会儿。糯米粉能使芋泥的口感软糯拉丝,糖浆的蜜则会比颗粒状的白糖让芋泥更细腻。蒸好她尝了一口,没有奶香有些遗憾,但口感很不错,软软糯糯,还有些弹牙。
接下来便是常规蛋黄酥的操作,红豆沙她为了摆摊一般前一晚便多多地预备好了,做红豆排包一向是用不完的,如今现成能用。沈渺拉了张板凳过来坐着,将所有食材都摆在面前,撸起袖子开始包,她一边听着院子里湘姐儿学小鸡崽子叫一边包。
叽叽喳喳的人与鸡交响乐,湘姐儿似乎还在企图学会鸡语与它们交流。
很快便包好了六十个。
五十个装盒送去了谢家,另外十个自家吃。
隔日一大早,沈渺便让济哥儿带上些肉松芋泥蛋黄酥去兰心书局读书,给周掌柜也带几个尝尝。说起来这周掌柜也算留守老人了,以往又对济哥儿挺好的,沈渺便想着平日里能多照顾些便多照顾些。
济哥儿既然读书去了,她今儿散了早市后便也背上箩筐扛上扁担,与湘姐儿坐最早的一班长车去外城赶大集,想着添置些日用,再买条狗。
宋朝的集市不仅有早晚之分,还有“镇市”、“草市”与寺庙办的庙市。尤其是有名的大寺庙与道观门前办的集市更是铺张,如大相国寺,和尚不仅从事放贷、香料、符篆、解签、算命等生意,还会自制些蜜饯、糕脯售卖,甚至还专门做出了一种名为“寺绫”的布匹出售。僧侣道士们平日里念经的确清静无为,但他们也会为了两三百钱而与人咄咄而辩,一点儿也不为从事这些世俗经济而羞愧。
这便是大宋全民经商的缩影。
今儿沈渺去的便是“草市”,这集市固定设置在外城郊外,从外城城门直通向乡野县城的驿道两边,是个非常热闹的大集。
沈渺到的时候已经不早了,四乡之民早已纷沓而来。驿道两边货棚栉比,行人络绎,如她一般负篓担筐、驱犊挽车的人多得摩肩擦踵。
还有不少打扮得很质朴的农人背负着瓜果蔬菜在挤挤挨挨的人流中高声唤卖,沈渺走了两圈也买了些新鲜的米面肉菜,路过布帛锦缎的摊子,又给自个和湘姐儿、济哥儿各买了两套纳纱的成衣、一双鞋,春日终究要过去了,天气也愈发暖了,买两身夏衣备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