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怜那公鸡了,还是阿桃出门去挑的,生得十分健壮,那鸡脚上的距都可长了。
沈渺一路对自己嫌弃,城门外却来了一辆被风雪吹拂成冰雕一般的马车。
崔宛娘披着厚实的狼皮坎肩,身穿胡服男装,连头发都编成了圆顶髻,上面戴着貂皮毛胡帽,原本病弱清秀的脸已经长出了丰满的血肉,又被边关的风沙吹得粗糙干涩,晒得黑了不少。
即便是亲近的人,恐怕都很难第一眼认出她来了。
但她丝毫没有在意容貌,相反,她很喜欢自己如今的样子。
她用“汤宛”的公验顺利进了城,马车慢慢地行驶在大雪中的汴京城。她捧着铜南瓜手炉,掀开车帘子一角,她望着雪,也望着这座城,
对她而言,真是如隔世一般了。
这次冒着风雪回来,自然是为了汤饼作坊,其次,她还想偷偷地见见母亲吧。
因为“崔元娘”已经在那遥远的女道观中病逝了,从此崔家没有崔元娘这个人了,爹爹不必害怕她会败坏门风了,姊妹不用怕被她连累了,她也不必再为愚蠢的过去而得不到救赎。
她如今姓汤,出身亳州一个普普通通的商贾之家,只在夏日时来过汴京一次,这个来历,也与谢家、崔家、郗家都全无干系。
至于她名下的汤饼作坊,也只是机缘巧合下买了沈记汤饼铺的方子,才得以开办起来的。
崔宛娘很愿意做汤宛。
如今作坊在幽州城已经站稳脚跟了,每日滚雪球般利润越来越高。这让崔宛娘已经有些不满足现状了,她想开第二家汤饼作坊了。她还想与姨母、沈娘子商议,再推出两种速食汤饼口味,还要像樊楼一般,取一个作坊的名字。
总是汤饼作坊、汤饼作坊地叫着,实在有些糊涂。
正好幽州寒冷,上个月起她便给作坊里的奴仆放了假,许他们留在作坊里过新年,还给发了双倍工钱、裁做新衣鞋帽、分发棉被米粮,之后便飞快地带上几个人出发往汴京赶。
幸好她启程时运河还未封冻,坐车坐船,紧赶慢赶,总算在过年前赶到了。
但她没想到刚回汴京便碰了钉子——谢家竟然搬回陈州了!车马与书信太慢,她都不知汴京城里早已风云变幻,发生了不少大事。原本是后族的郭家彻底败落了,薛家也没了,幸好冯谢大体保全了……
崔宛娘神色严肃地坐在马车上,听背着大刀的亲随弯腰在车边对她说打听来的消息,心里一瞬有些迷茫,姨母和母亲都在陈州,她若是要赶过去也来得及,只是……陈州认识她的人太多了。
算了,先去沈记汤饼铺吧。
崔宛娘下定了决心,先去与沈娘子互通有无,正好把这半年的账册和她半年得了多少利钱告诉她。
虽然只与沈娘子见过一面,还是在谢家办宴会时匆匆一瞥,但崔宛娘在边关的每一天都在心里感谢沈娘子。
因她的汤饼,她有了新的人生。
崔宛娘乘坐的马车又辘辘地压过地面上的积雪往前驶去了,身后留下两道深深的车辙印。
雪静静地飘着,大内福宁宫中,郗飞景正在旁边看官家和岳腾下棋。殿中烧着龙涎香,暖和的地龙将宫殿烘得暖如春日,他也有些昏昏欲睡起来——他为了给外甥送驴,从陈州到汴京是骑驴来的。
快把他冻死了!
一边下棋,赵伯昀便一边提起那汤饼作坊的事,问道:“那方子是谁家的?朕有意在其他州府也开办作坊,以供军需。”
郗飞景清醒了,道:“官家不知么?听闻便是那沈娘子家的。”顿了顿又转向岳腾,“哎呀我这记性不好,岳将军应当也是在沈记吃到的速食汤饼吧?”
“没错。”岳腾点点头,落下一子。
“沈娘子?”赵伯昀捻起一枚棋子,很讶异地问梁迁,“那沈娘子不是开鸭店的么?怎么改行做汤饼了?”
梁迁耐心地笑道:“奴婢忘了跟官家说了,沈记一直是汤饼铺,入秋时才开始捎卖炙鸭的。”
“还有这份渊源。”赵伯昀反倒更放心了,落下一子,笑道,“朕与沈娘子虽素未蒙面,但也算老相识了!梁大珰,一会儿你亲自出宫与沈娘子商议商议,朕都折价典卖了田地与她,她那汤饼方子既然能卖给旁人,倒不如也折价卖一份给朕,朕才好派人去兖州、莫州等地办作坊,不也皆大欢喜嘛。”
梁迁躬身道:“是,奴婢这就去。”
郗飞景依旧置身事外地笑着,继续看官家与岳腾下棋。
第77章猪油拌饭
腊祭那日,满街爆竹烧得劈啪响,巷子里外挤满了人,都等着看大船。
外头地上落脚地都没了,沈渺的院门也被堵上了。她本想学李婶娘一家那样趴在自家院墙上看,能看得又清楚又不用受挤。结果抬头一看,自己满墙的碎瓷片,万万没想到防盗措施做得太到位也有缺点。
后来还是让唐二驮着湘姐儿,福兴驮着陈汌,硬挤进蚁聚蜂屯的人堆里,正好远远传来了嘹亮的号子,爆竹声也愈发响亮,二十几个脸上涂了几道鸡血的赤膊壮汉,扛着那五彩送瘟大船出来了。船上彩旗猎猎,前有锣钹开道,后有大鼓殿后,旁观的人也情不自禁跟着他们呐喊。
还有人去其他巷子里刺探军情,兴奋地穿梭在人群里:“还是我们巷子的船最大,赢了赢了!”
沈渺直到船经过面前,才发现那个扛船头的赤膊壮汉竟然是顾屠苏,寒冬腊月他没穿上衣,脸上涂了好几条鲜红的血道,浑身肌肉奔突,从脖颈、锁骨到手臂用墨画了道符,腰系彩条,真好似一条狰狞的黑虎。
有个小脸丰润,脸颊上有几点雀斑的小娘子正好就站在沈渺身侧,她见到顾屠苏时两眼发光,没忍住又蹦又跳地嚷了出来,她的声音太大,惹得顾屠苏往旁边看了看,她又连忙捂住了嘴,还嗖得蹲了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