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义听得入迷,又追问:“那你们种地还用牛拉犁吗?一亩地能收多少粮食?”
“停!”卫斓见他越问越远,赶紧打断他,把三本医案塞到他怀里,“先别问这些了,帮我把嘉靖年间到万历年间的风寒医案挑出来。其他的事,以后再说。”
明义抱着书没动,好奇地问:“你要这些做什么?”
“我想统一治疗方法。”卫斓扯过椅子坐下,皱着眉说,“你看这些医书,同一个风寒症,有的说用桂枝汤,有的说用麻黄汤,还有荆防败毒散。学员们学得一头雾水,治病也变得不精准。”
她随手翻开一本医书,指着一页给明义看:“就这一页,五个方子都治风寒。学生看病时根本拿不准该用哪个,这可怎么行?”
明义点了点头:“确实,各家学说不同,你要怎么统一呢?”
“编一本新的医书。”卫斓把一本空白册子拍在桌上,眼神坚定地说,“把古书的精华和现代的医术结合起来,每种病都定下一个标准疗法。比如伤寒,就用这一套药;痢疾,就用那一套药。不能再让大家各自为政,乱开药方了。”
“这法子好是好,但那些老大夫们能接受吗?”明义微微皱眉,担忧道。
卫斓却显得胸有成竹,她抽出几张纸,“所以得用数据说话。”她轻轻敲了敲桌面,“我们从老医案里找答案。先定好风寒的诊断标准,再统计每个方子的治愈率。如果,用麻黄汤的百人里治好九十,用桂枝汤的治好七十,那自然该选麻黄汤作为标准疗法。”
明义的眼睛一下子亮了起来:“这法子实在!具体怎么操作?”
卫斓微微一笑,开始详细解释:“先按年份分拣医案。你负责嘉靖年间的,我查万历到崇祯年间的。症状必须同时有发热、恶寒、无汗,脉象浮紧的优先收录。有汗出症状的,或者夹杂其他病症的,都不要。”
明义问:“要是麻黄汤和桂枝汤的治愈率差不多呢?”
“那就比见效速度。”卫斓翻开登记簿,开始认真记录,“麻黄汤发汗太猛,老人和小孩容易出事。要是疗效相当,优先选更安全的方子。”
明义若有所思:“这会不会太复杂了?很多大夫可能不习惯这么细致的统计。”
卫斓把蘸墨的毛笔往砚台上一戳:“一开始可能会有困难,但是等他们发现按标准开方省事又少出错,赶他们回老法子都不肯。先把风寒这套跑顺了,咳嗽、拉肚子照样子来,慢慢全科都能定出规矩。”
明义点头:“好,那我们就从风寒开始,一步步来。”
两人脑袋几乎磕在一起,一页页翻看着病案,仔细筛选、记录。窗外的阳光透过木格窗洒在案上,时间在沙沙的翻书声中悄然流逝。
刘明义突然指着某页医案问道:“这个服麻黄汤后暴毙的病例,在你们的时代会怎么查?”
卫斓接过那张发脆的纸页,用朱砂笔轻轻圈出“素有喘症”四个字,说道:“首先要建立禁忌症目录。比如,麻黄汤就不能给心肺功能不佳……或者有气短喘咳症状的人用。”她一边说,一边在规范初稿上添上一个红色的警示符号。
天色完全黑透时,远处传来打更声。卫斓把最后二十份医案核对完毕,放进贴着“有效样本”标签的藤箱。她和刘明义在医案房忙了整整一天,午饭都是蹲在门槛上随便扒了两口。
光靠他们两个人要完成治疗方案整理,工作量太大了。她想起学堂那帮学生,正好让他们边实习边帮忙,教学任务和整理工作都能解决。
一旁刘明义正在走神,眼神有些迷离。自从昨天卫斓坦白自己来自未来,他脑子就乱成一团。昨晚连夜用她的出生年月日排了八字,但是崇祯十三年到2025年隔着385年,根本没法精确推算,勉强推算出一个大致的格局。但他不敢继续算下去。
他一直不信命,也不愿被命运束缚。命盘若未成型尚有变数,一旦算定便成枷锁。这也是他从不轻易给自己算命的原因。
算命的悖论就在于此,一旦算出结果,人就会被那个结果所左右。
“最后一个问题……”明义忽然开口,声音低沉。
“你今天的第八个‘最后一个问题’了。”卫斓揉着酸痛的脖颈,打了个哈欠,无奈道:“你不是说以后有的是时间问吗?”
刘明义盯着砚台里凝固的墨块,喉结微微动了动,“未来,可有能穿越三百年的车马?”声音绷得有些紧,眼睛始终没敢看卫斓。
卫斓垂下眼帘,轻轻叹了口气,声音里透出一丝落寞:“没有。要是有,我早就回去了。”
明义攥紧了衣袖里的拳头,刚要放下的心却猛地揪紧。他本以为,问出这个问题能得到一个安心的答案,可卫斓的回答却让他胸口一阵空落。他不知道自己是希望她回去,还是希望她永远留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