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禁脚步加快。
走到里面卧房,场景确是杂乱:檀木几、花梨椅,头尾颠置。
黄金盘、白玉盏,内外翻扣。
茶水淋漓如洗地,蔬果糜平似毡毯。
正中一个拔步床,卧着五迷三道人。
只见星眠神容憔悴,缩在床上梦呓。
柳曼心软,悄的将清醒咒一念,手指一晃,便叫星眠暂时醒转。
星眠忽的坐了起来,左右环顾,问道:“我在什么地方?”
柳曼道:“这是洗心院,你已住了好几日了,你忘了?”
星眠道:“那贼婆哪儿去了?我当它要活活吊死我。”
柳曼道:“我师父如今在闭关,所以我才能救你出来。赵公子,你万不该招惹我师父,毕竟一方仙洞洞主,就是善主也有脾气。”
星眠听罢,啐了一口:“端的鸟话!什么善主?纯是一条无恶不作的老鱼妖!教下满山妖孽徒孙,率众搅扰人间,合该天诛地灭!”
柳曼蹙眉道:“赵公子,此言差矣。所谓天道循环,我们纵是妖类,也有个向上的阶梯,勤加修炼,也能跳脱妖属,飞升仙材。哪有你这般不分青红皂白,是妖必恶的道理?”
星眠更加愤慨,将手怒指道:“我和娘子两个在鄂州倚辉抱月庵住的好好的,离僻世外,不曾同你们有半分过节。你无来由的掳我到此,我初时当是要杀我吃肉,怎料你淫心不死,还要逼我拜天地?那霞山君为老不尊,明知我已有婚在身,且人鬼殊途,却还强硬逼迫,就是要做成这桩丑事,我不肯,还拿网吊我!离经叛道,肆意妄为,这不合该天诛地灭么!”
柳曼脸色一变,旋即相辩:“叫你和我拜天地,耻煞你了?我是柳木修成,从小吸取精华灵气,自有仙根,不沾‘鬼’字。人仙婚配,也自古有之。韦夫人配张果,云英嫁裴航,弄玉要了萧史,赤松子携炎姬飞升,天台二仙留请刘晨、阮肇……我这里偌大一个山门洞府,也远胜你住的破庵!上上下下,前前后后,四时受用般般有,八节珍馐件件多!别当我瞎说,看不起你。我在那庵里潜藏多日了,瞧你每日行为,不过是前院喝酒,后院闷睡,止有一个叫‘银画’的小丫头伺候,故而我才变成她的样子,赚你相欢。我这里,门下弟子三百,方圆山灵三千,叫几个专心伺候你的奴仆还不容易?只要你情愿留下,霞山便是你第二个家——”星眠不等话完,将床上枕席胡乱扔出,柳曼卷袖挥过,均折叠好了搁在臂弯,又道:“——赵公子,除却奴仆们,我当会亲力亲为,日夜伺候你。尽享荣华富贵,只消你将头一点。”
星眠见柳曼法力诡谲,自己断无逃脱可能,暗自神伤,叹声道:“你说错了,纵千般好万般好,不如我指天婚誓一段约。我若背叛飞霜,今后如何处世?”
柳曼道:“你入我霞山派,从此与世隔绝。福寿延绵,岁月静好。”
星眠道:“却还有一个请求。”
柳曼听他此言,还当他有所动摇,眼睛一亮,忙道:“你说你说。”
星眠道:“我想再见飞霜一面,有些话要嘱咐。”
柳曼心道:“恰巧她此时正被我们掳在洞府里。”
面儿上道:“你见她待怎的?哭诉你受我逼迫,要和她藕断丝连,来世愿作比翼鸟、连理枝?”
星眠道:“夫妻一场,当有情分。若我无情无义,须不配你。”
柳曼道:“既如此,却有个东西与你。你签了,发过誓,我便带你去见她。”
见星眠发怔,柳曼走近,拿出怀中一个卷轴,展开在床,叫星眠签字。
星眠只将眼一瞬,便知头尾,气得大骂道:“这都写的什么鸟话!”
柳曼道:“白纸黑字,清清楚楚,你又不是不识。休书而已。你若签了,我就带你见她,并将这书交与她。随后我们焚香起誓,你发誓,从今以后,不复见她,专心伴我终老。”
星眠道:“不成!万万不成!”
柳曼哼道:“我情知你并非真心实意。既不愿意签,那你就不要见她了。今后就是近在咫尺间隔,你也见不到她。”
星眠忽听柳曼提及“咫尺间隔”的话,忖度道:“奇怪……鄂州分明据此远隔千里,怎的引她说这词?莫非……飞霜也被她掳来关押在哪间?”
试探的问道:“你最近见过她么?自我一走,想必她联合庵里人手,会沿路找寻过来……你是不是已见过了她!”
柳曼不语,将头一扬。
星眠心下愈慌,愈追问道:“你把她怎么样了?她现在何处?你快说!”
柳曼鼻子里呼了一声,冷然道:“她带了一帮臭道士,故意找我霞山派的麻烦,姥姥亲自出马,便收拾了他们。随后把她捉来,收押在洞里。怎么?你就有那么担心她?我平日对你如此照顾,尚不得你正眼一觑,她方到此,便引得你魂牵梦萦,连我话里一个用词都听出来了。”
星眠忙道:“带、带我见她!”
柳曼摇摇头。
星眠见状,猛跳下床,抢将出门,然而昏沉日久,腿脚骨软筋酥,随即瘫在地上,连爬带挣,好不容易够到门前,却连门扉都推不动。
柳曼伫立床边,头也不回,幽幽道:“你不签休书,别想见她。”
星眠道:“叫我签那破烂,我宁可死。”
柳曼道:“好个有情郎,好个感天动地的婚约。我看你撑到几时。等姥姥出关,解了我派之围,她一个无用之人,留有何益?到时你或能回心转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