数轮过后,飞霜的哭声里忽的藏了一种若隐若现的叹息,既不突兀,也不低沉,而像是五脏六腑相互推挤得出的,非自然的声响,一声低似一声。
没人知道她还能苟延多久,但人人都知道她那副单薄身躯里的生命力在逐渐消逝。
室外大狱。
三三两两的小卒正匆匆打扫大厅。
把墙壁、刑架、地面遗留的残渣碎肉清走,并擦拭光洁。
有些砖缝里填满了鲜血,便不得不用棉布吸干,否则很快会结成冰晶,使人打滑,影响行走。
他们日日做着这件事,又日日迎送新的囚犯,亲眼见证一批批生命从有到无。他们漠然、冷淡,早对一切无动于衷。
但今日略有些不同,因为他们中多了两个新面孔。
苗安、姜大力在管事的指挥下加入了打扫队伍,负责搬运刑具。
大力骂骂咧咧,一会儿嫌脏一会儿嫌臭,搬几件就要歇一歇。
苗安没奈何,只得劝慰他道:“盖因牢里人手调走半数,狱卒也不够用,且忍耐一阵,待清理完毕便去后院。”
大力道:“苗秃子,你说好的招人做看守呢?怎的跑这里扫渣滓!晦气得很!”
苗安道:“实属特殊情况,我保证以后不会再有……”
大力哼道:“我看是有人躲着偷懒,却作弄我们哥俩哩!”
苗安道:“何出此言?”
大力将手一指尽头墙壁,道:“你听!那里面有人声!嘈嘈乱乱的,莫不是许多人躲着?”
苗安按下他手道:“休放肆,那是帮主夫人设的单独监室,用以惩戒女犯。里面人越多,说明帮主夫人越看重。”
大力瞪着眼睛道:“打我们来此,已经过了这许久,竟还没结束?方才这大厅里的都死尽了!”
苗安想了想道:“或许施用的刑具不同。”
大力咂嘴道:“乖乖,我的乖乖,不得了。真好奇里面关的谁。”
苗安道:“少说,多做。你管好自己罢。”
监室内。
郭沙算了算时间,决定停刑,让狱卒牵走山羊,并从刑架上解下飞霜。飞霜此刻药劲已过,旋即陷入了昏迷。
郭沙道:“找个老手给她看看,若需医治便处理一下。明日欲将她送去祭旗,在那之前绝不能死了。”
狱卒领命。
郭沙顿了顿,又道:“接着把她关入后院小阁中,不入黑穴。”
狱卒一愣,迟疑而退。
白玉怪道:“何故不照夫人安排?”
郭沙勾了勾指,叫来白玉,道:“那黑穴里关的都是真正重犯,且皆为单间,由专人看押。目今守卫不足,忽的放入一个瞎女子,徒费人力,不如就放偏房罢了。”
白玉摇头道:“不可。夫人明令要求,岂能私纵?”
郭沙诡异的瞅了他一眼,轻笑一声:“白兄弟,你是真不懂还是装不懂?”
凑近了道:“你可知帮主对此地的态度?早欲毁弃哩。本就是夫人私设的……若让帮主得知,我们这一大群人,战事来临之际仍勾留在夫人左右,为一个瞎女子劳费精力,岂不是正撞枪头上?略微打发打发算了。我们明日绝早作一队直奔帮主那边去,禀了缘由,让他知晓绝不是我们自愿为夫人私事出动的。”
白玉定定想了会儿,道:“要走你走,我留下来。”
郭沙道:“好,你欲如何,我不能强迫,但请你想想帮主给罗千的密信。帮主生性多疑,将来若猜忌起来,莫怪兄弟没提醒你。”
白玉脸色凝重,夷犹再三,还是道:“夫人所令,我不敢逆反。你对这女犯做的安排我不管,然而我必须留在白牢,把控局面,将来才好向夫人交差。”
郭沙鼻子里呼了一记,冷冷道:“随你。”
当夜,飞霜被人扔进小阁,阁口悬一块木牌,上刻“狸猫儿”,以作临时代号。从后院巡逻队伍抽调了两个汉子来看守。
——且说那阁中,不设灯,一片黑,无天无地,无水无风。
虫豸在暗处游走,蝙蝠在房梁当窝,耗子在墙角打洞,蜈蚣在地缝爬窜,蟑螂密密麻麻占据了几堆腐肉,而将所冒芽蛆争相吃尽。
端的是,腥臊难闻,脏臭煞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