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开了个方子,交给于婉秋:“金太太,你让人去照方子上把药抓回来,明早就开始喝汤药,金先生这身子,接下来可得好好养着。”
于婉秋忙不迭点头,交给听差去抓药。她见子春收拾药箱,道:“许医生,您还有什么交代的?今晚听差照料时好注意。”
子春摇摇头,轻笑道:“我今晚留下来照料就好,免得有什么事,你们不知如何处理。”
于婉秋闻言先是大喜过望,继而又迟疑道:“这样会不会太麻烦许医生了?”
子春笑说:“不麻烦的,照顾病人本就是医生职责,何况我与金先生本就是故友。”
于婉秋闻言放下心来,笑着点点头:“那就麻烦许医生了,我们初来乍到才几个月,在这北平城里什么都不熟,金大哥又性子犟,幸好有许医生,不然我都不晓得怎么办?”
子春瞥了眼床上的男人,心道,可不是么?这家伙从小就跟头犟驴似的。
于婉秋又想到什么似的,吩咐吴妈:“吴妈,去把家里躺椅搬来,再拿一套干净褥子和迎枕。”
子春知道这是给他的,因为要在床边通宵达旦,他也不能像从前那样,与商羽躺一张床,便没客气,只温声道谢:“有劳了。”
于婉秋笑说:“这话该我们说才是。”
等椅子搬来,于婉秋便与吴妈出了门。
屋内只剩床上已经睡过去的商羽,以及在躺椅上不敢睡去的子春。
不敢睡是因为商羽虽然因为镇痛药勉强睡着,但显然睡得不安稳,时不时就咳嗽两声,眉头也一直紧锁着,似乎是在承受中巨大的疼痛,偶尔还发出两声呓语般的呻吟。
子春是医生,能治病救人,却对于病痛也是莫可奈何。
他长久地望着床上那人。
对于死而复生的商羽,恨自然是谈不上,但怨气一定是有的,即使现在看他躺在自己面前备受病痛折磨,那怨气也不能被心疼化解。
但无论如何,更多还是庆幸他还活着,活在自己眼前,而不是梦里。
这几日因为商羽的归来,子春一直就未休息好,这会儿熬过上半夜,见床上的人渐渐安稳,他才靠在躺椅慢慢睡了过去。
只是睡了没多久,便被一阵剧烈的咳嗽惊醒,睁开眼一看,商羽不知何时,已经醒过来,正趴在床边猛咳。
子春大惊失色,忙上前轻拍他的背:“少爷,你怎么样?”
商羽咳完,在他的搀扶下,躺回枕头,急促地喘着气,哑声道:“难……受,小春,我……难受。”
哪怕是从前发癔症难受得撞墙,他也未曾说过难受二字。子春甚至一度以为他与常人不同,似乎不懂喜乐,也不懂痛苦哀伤。
眼下从他口中听到难受二字,他都有些惊呆了。似乎这才真正意识到,商羽也是肉眼凡胎。
可他只是医生,不是大罗神仙,无法去除他的痛苦,止痛药也不敢滥用,见他头冒虚汗,嘴唇发白,只能稍稍将人竖起来,让他靠在自己胸前,用手替他顺气。
半晌之后,见他稍微缓和一点,正要将人放下,去端热水给他喝,却被对方一双大手抱住腰,闷闷的声音响起:“你去哪里?”
子春无奈道:“我去给你倒水,喝点温水,舒服些。”
商羽靠在他身上,呢喃道:“我不渴,你哪里也别去。”
子春上回见他这么柔弱无助,还是当年第一次见他发癔症,听他在自己怀中迷迷糊糊叫娘。
只是发癔症时,他是糊涂的,但现在显然脑子还清醒着。
子春伸手抚了抚他的背,有些无奈道:“行,那我就在这里陪着你。”
“你躺下。”商羽又低低咳嗽了两声。
子春怔了片刻,躺在他身旁。
商羽往他身边拱了拱,将他抱进怀中,是一个依恋的姿势。
只是不知道是谁依恋谁。
子春叹了口气,到底还是心软,伸出手回抱住他。
时隔多年,两人又像往常一样,躺在同一张床上。
只是一个是金先生,一个是许医生,身份关系早已不同。
子春闭上眼睛,怅然叹息一声。
就短暂地依靠一下吧,天一亮就分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