付彰横眉怒目,拍桌起身,拿出长辈的架势,疾言厉色道:“你此话何意?这十二年,付家短过你衣食?又不曾薄待你,你如此说话,是陷我于不仁不义之地?”
“你父亲当年从山寇手中救下我,此恩我用命偿都是使得的,你如此这般,是我未将你教养好,愧对你父亲!”
师无涯咬紧牙关,目光狠厉,双手不自觉地紧攥成拳,伤口绷出触目惊心的血痕,撕裂结痂的刀痕,灯烛飘摇不定,晃动颀长的墨色身影。
“别提我父亲!”
付彰以恩相胁,却从未真心教养他,何来脸面提他父亲。
师无涯不顾伤势,摔门而出,付彰望着师无涯的背影悲愤交加。
月华倾照,荷花池边碧波荡漾,隐没蝉声。
师无涯心烦意乱地扯断绢布,任由泊泊鲜血流出,他逐步往荷花亭去,寂寥无风的长夜,只一弯明月遥挂。
离荷花池最近的杏院,灯烛未歇,院中那棵青梅树枝桠萧条,毫无生气。
师无涯眸光平静,静静坐在荷花亭里,从怀中小心翼翼地取出针脚缭乱的平安符,绯色平安符上用金线绣着他的名字。
清风明月,星子闪烁,师无涯沉静地看着平安符,指腹来回摩挲着上头的字。
昔年旧景,一一盘旋在脑海中。
——
付清秋醒来那日是一个明媚的午后,一家人都来她杏院看她,只是她尚未回过神来,心有余悸,不肯与人多说话。
韦氏瞧着她这副消沉的模样,心疼得紧,亦不敢多说,她命人将杏院里的花全都撤走,换回往日布局。
时至七月中旬,付清秋总算愿意与人交谈,韦氏每日守在她身边,与她说话。
这日午后,天清气爽,日光犹如碎金,浮浮沉沉。
杏院里难得平静,韦氏走后,付清秋拢了件薄衫,慢慢起身往外去,见院里的土翻新,便知付高越的花被摘走。
但她如今不太想去管什么花,她对什么都提不起兴趣。
只想一个人躲在房里。
碧空晴风,正值盛夏,付清秋不觉炎热,反倒让这热风吹得舒坦。
她已有大半个月未曾出门,绿柳正想服侍她梳妆,却见付清秋披着一头浓密乌发,环着膝盖,赤脚坐在檐下,痴痴地望着院门口,似在等什么,又似在发呆。
这些天付清秋总会想起保神观前,师无涯护着付清岁时的决绝与担心,又会想起保神观里,师无涯将她推出去只是为了换姐姐。
她是恨他的。
只这一桩事,就够她恨师无涯一辈子。
偏偏,不止这一件事。
烈日当空,金乌灼热,天清云淡,付清秋仰头望去,门前青梅树都枯死了。
刺眼的日光灼烧着她的双眸,眼泪簌簌滚落。
十二年,好漫长。
付清秋抿唇,环抱双膝,她细数这十二年,从杭州到汴京,师无涯似乎从未主动为她做过什么,只有她在苦苦追寻他的背影。
那道颀长宽阔的墨色背影,正在走出她的视线,从杭州旧宅的初见逐渐消失。
杭州旧宅里的那棵青梅树或许也枯死了。
十二年痴情,换得一身负累。
绿柳见付清秋坐在门前,赶忙放下手中点心,忧道:“姑娘这是作甚,快些进屋去,外头热。”
付清秋摇头不肯进屋,绿柳取来蒲扇,劝道:“姑娘这是何必呢,夫人叮嘱过千万要照看好姑娘。”
付清秋仍旧不说话,杏眼盈泪,良久,她开口。
“无涯哥哥来看过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