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屠老汉的儿子说,起夜的时候看见那东西从他爸身上下来,八成有关系,我们才集结起来一起去追。我看见那东西了,不大,四个爪着地,像条小狗似的。”
“也就是说,怪物直奔屠老汉的卧室,没有伤害他的家人?”宁绥若有所思,“死者什么来头?与人结怨过?”
“你不知道……老头是我们村有名的走阴人。我看你是城里人,应该没听过走阴人吧?”
宁绥不是城市里娇生惯养的孩子,当然略有耳闻。走阴人,相传能穿梭于阴阳两界,与阴灵沟通,传递生死之间的信息。他自然而然地得出了结论:
“那……会不会是走阴的时候出了差错,留在那边回不来了?”
“不像。”青年慨叹一声,“你还是自己去看看吧,真不是我们装神弄鬼。”
虽然屡次因为爱看热闹引火上身,但满身伤痛依然影响不了宁绥的好奇心,以至于夷微有时都不免扶额叹气:
“你要是真有九条命就好了。”
老汉家门外被全村的男女老少围得水泄不通,宁绥被夷微护着挤开周围的人潮,终于挤进门内。隔着堂屋望向卧房,一具干瘪的男尸直挺挺地平躺在床榻上,只露出一双脚和两截赤裸的小腿,打眼看上去,那几乎已经不能算是人的腿和脚,完全是被枯槁得如薄纸一般的枯黄皮肤包裹住的骨架,皮下应该有的脂肪和血肉都消失得无影无踪。
宁绥不信邪地又往前挤了挤,终于在斜对面看清了男尸的全貌。整具尸体都像是被吸干了一样,死者的脸因为只剩一张皮显得格外狰狞,眼眶深陷,眼球早已不复存在,只留下两个空洞。家属们跪坐在死者旁边嚎啕大哭,不知是因为恐惧还是悲痛,抑或两者兼有,身体都控制不住地瑟缩颤抖。
“没有伤口。”夷微手托下巴,“背面也没有。”
真羡慕你们眼神好的人,宁绥暗暗发着牢骚。他踮起脚尖向内张望,问:
“看出什么门道没有?”
“没有,只知道人死了。”
“这还用你说吗?”宁绥站得两腿发酸,后背的汗毛忽而一竖,他下意识地回头看,堂屋门口探出了一个白发苍苍的脑袋,两只眼睛不住地往他俩这边瞟。
正当宁绥站直身子仔细分辨时,那白发脑袋似乎发觉了他的目光,一溜烟儿地消失在夜色里。
“站住!”
宁绥提剑便追,夷微一回头,发现没了人影,也抬腿跑出小院,追了上去。二人一路被引回民宿附近,郁郁葱葱的草木遮蔽了视野,再加上夜深昏暗,全然找不到那影子的半分踪迹了。
“……让它跑了。”
夷微似乎成竹在胸,他一把揽过宁绥的肩头,另一只手指向不远处的灌木深处:
“看到那个神龛了吗?”
宁绥扶了扶眼镜,眯着眼看去,枝叶后的确掩映着一个方形的石头神龛,神龛中藏匿着一尊圆滚滚的神像。
“那是……土地?”
“等一下,我试着把老头叫出来。”夷微蹲下身,一手叩了叩地面。而后屏住呼吸聆听四周的动静。
夜风打着旋,带起他如雪的长发,除此之外周身再无声响。
“没了?”宁绥好整以暇地笑着。
“啧,这么势利眼?”夷微加重了手上的力气,又叩了叩地面,“退休的领导也是领导啊……”
“完咯,神位没咯,大家都不看你面子咯。”宁绥嘴上幸灾乐祸,手上却暗暗掐诀协助。两人又执拗地等了半个小时,小径尽头的草丛里终于钻出一个同样圆滚滚的矮个子身影,拉着另一个穿长袍的高个子,驱策着两条短腿“嘿咻嘿咻”地向他们跑过来。
因为跑得太急,那人站定时差点没刹稳,一头栽在夷微的小腹。而被他拉过来的长袍人则还算镇静,握着一柄玉如意,向二人一拱手道:
“见、见过怒目明尊,见过北帝法官,老朽来迟了!”
“你们俩这是……”宁绥一挑眉,”“大大怪将军和小小怪下士?”
矮个子的老头身着一身略显旧色的短衣,发髻简单束起,几缕银丝不经意间垂落肩头,手中握着一根雕刻精美的拐杖,拐杖头雕刻成龙头形状。他始终垂着头,不敢跟二人对视:
“小的是邻近几个村子的土地,自觉微贱,有辱上神上使尊严,听召后便没有立刻现身,转去拉来了……城隍大人。”
一旁的城隍着一身华丽的官服,袍子上绣着繁复的云水图案。许是有些不满土地的回答,城隍蹙了蹙眉,但还是恭敬地又向二人拱手。
“现在是社会主义,人人平等,神鬼也平等,别整那封建糟粕的一套。”宁绥固然听着烦,但一想到自己面对法官检察官好像也是一样卑微,言谈间必定会把自己贬低到尘埃里,忽然又有些共情,放软了语气,“附近总出人命这回事,你们知道吗?”
城隍和土地对视一眼,又都不自然地别开眼去,终究还是城隍挨不住压力,开口解释:
“我虽略知一二,但也只是略知一二,至于后面的三四五六七八,老朽却是半分也不知了。”
宁绥知道他是在打马虎眼,亮出昭暝剑:“你说不说?”
“我的姆妈嘞!”土地一跳就窜到了城隍脖子上,抱着城隍的脑袋不撒手,“饶了我吧我真不知道,我家那口子说北帝法官只杀不渡给我吓死了,所以我才拉着城隍来的,别杀我别杀我我什么都不知道我就是个老头……”
城隍一面向二人尴尬地微笑致意,一面试图把土地从自己头上扯下来,“你给我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