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不及?不会,哪怕今天出生,明天就死,只要愿意思考,就来得及。”宁绥一把揽过他的肩头,“我前二十八年也没想过,从小到大,身边的所有人都在说,等到上了学就好了,上学之后又说,上了高中就好了,后来变成考上大学就好了,工作之后就好了……以此类推,无穷无尽,一直到死。”
宁绥裹紧了毯子,自嘲地笑笑:“老实说,我自己也不知道怎样才算‘好了’。人活着一定得有个奔头,但自己真的在乎这个奔头吗?去问问高三的学生,去问问实验室里从早忙到晚的研究生,去问问写字楼里加班的员工,可能很多人都会摇头。”
“我也是死了一遭之后,才明白自己其实没有想象的那么功利。我刚大学毕业的时候也很有热情,我甚至觉得国家法治没了我就要举步维艰。说出来你可能不信,我最傻的一次直接在法庭上跟审判长吵了一架,结果也显而易见,在法官的自由裁量权内,我输得很难看。”
“所以你现在能不说话就不说话,尽量选择庭后提交书面意见?”
“人总是要长教训嘛。”宁绥耸耸肩,捡起岸边的一颗扁平的石子,在湖面打水漂,“事实是——国家法治没了我,就像从这湖里捞走一条鱼,而我不吃这碗饭就要饿死——这实在很打击人。我开始学习老律师的办法,学习如何留住案源,学习怎么给客户画饼,学习跟检察官讨价还价,只是午夜梦回的时候还是会问自己——我真的是这样的人吗?这真的是我想要的吗?”
说到这儿,宁绥抽了抽鼻子,夷微自觉地把自己的衣袖递给他,宁绥哑然失笑:
“不是,就是有点冷。”
夷微收回衣袖,改成了一个温暖舒适的怀抱。
“我想给自己一年时间休整一下,想一想未来的路要怎么走,是继续浑浑噩噩地一天天熬下去,还是打破壁垒,去尝试点新的东西。不论哪一个选择,对我来说都是个挑战,但……”
夷微攥住他的手:“但你还有我,不会是一个人闯了。”
宁绥定定地望着他,轻声问:“如果我混了一年,最后变成了个穷光蛋,你怎么办?”
“再苦能有在蠡罗山里吃虫子苦吗?”夷微刮刮他的鼻尖。
“算了,能混一天是一天,一年以后谁知道是什么样。对了,你知道祈的本体是什么吗?”宁绥忽然问。
夷微稍稍瞪大眼睛,迟疑地摇了摇头。
“是……是只夜鹭……中华田园企鹅……”话才说了一半,宁绥已经笑得前仰后合。夷微虽然没理解好笑在哪儿,但看他收不住的笑容,也顿时忍俊不禁:“他可就在那边睡觉呢,你小声点。”
只是,一阵嘈杂刺破夜空,湖边影影绰绰的草木后,火光乍现,伴随着人们此起彼伏的愤慨叫喊。宁绥警觉地向远处张望,一群邻村的村民纷纷手持火把,成群结队地向他们这边拥过来。
“抓怪物啊!别让它跑了!”
夷微还没来得及抓住宁绥的裤脚让他冷静一点,宁绥便三两步跳下船:“走,过去看看。”
第103章寄梦我认得你,你就是我的妈妈。
时近深夜,嘈乱声很快消弭,四野唯余一两声悠长的蛙鸣,撕破了这雾一般浓稠的寂静。月光狡黠地穿云而出,宛若细碎的银箔,斑驳地洒在湖面上,闪烁着点点银色的微光。
夷微的反应速度还是比宁绥的步伐快一点,抢在宁绥起跳前抱住了他的腿:
“别下去!那边是沼泽,你要是一脚踩进去,我就得像拔萝卜一样把你拔出来。”
湖边是一片齐腰高的芦苇荡,下面的泥水一起一伏,看上去的确是能吞人的架势。宁绥一个趔趄退回船舱,夷微长出了口气,道:
“我看那村子在上游,我们划船过去吧。”
“船是店家的,我们就这么划走?不太合适吧。”
“早就跟店家谈好了,我本来就是想带你划船四处看看的。”夷微解开绳索,小船随波荡开,汇入水流,“坐稳了,可别掉进湖里,我不会游泳。”
宁绥瞪大了眼睛:“你不会游泳?”
“鹰隼不会游泳不是很正常吗?”夷微耸耸肩。宁绥凑近一点,看着他划桨:
“放心吧。我水性还不错,能自救。”
夷微闻言笑了笑,不再言语,只是继续划船。方才的喧闹声又一次从远处的渔村中传来,夹杂着几声狗的吠叫,两人目光交汇,宁绥打了个寒战,问:
“你感受到有邪祟存在了吗?”
“……年纪大了,单凭直觉已经感受不到了。”夷微摇摇头。
两人划了半个小时,终于来到了渔村附近。一队精壮的年轻后生手持火把四处搜捕,不待船停稳,宁绥便一跃而下,拉住一个青年问道:
“这是怎么了?”
青年上下打量着他的装束:“外地人?”
“是,来这里旅游的。”
“我们村里的屠老汉死了。”青年掏出一包烟想跟他分享,被婉言谢绝后自己点起一支,“睡着的时候死的,死相……我说不出来。”
“猝死?”
“不像,他家就在那边,你要是胆子够大,可以自己去看看。”青年向着远处努努嘴。
“你们又是在做什么?抓怪物?”宁绥不依不饶地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