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见着夷微的视线黏在了自己的嘴唇上,彼此之间距离也渐渐拉近,宁绥纠结半晌,还是推开了他。
“回去再说——这里蚊子有点多,我锁骨那里好像被咬了一口,特别痒。”
一整天的考核结束,邓向松给徒弟们放了假,让所有人开开心心过节。
“嘉禾。”
郝思宸将乔嘉禾拉到自己房间,转身拿出一样东西塞进她怀里。
“帝钟剑?”乔嘉禾连忙推辞,“不不不,思宸姐,我不能收。”
郝思宸按住她的手:“嘉禾,听我说,你师公年纪大了,虽然道行高,但精力毕竟不比年轻时。如果我们三个都去了蠡罗山,留他一个守在山上,再像这次一样出现动乱,我们赶都赶不回来,所以我要留下来帮他打理道观。”
“可是,可是我……”乔嘉禾结结巴巴。
“我知道你在担心什么。帝钟剑是北帝派镇派三剑中戾气最重的一把,我也是磨合了很久才能驾驭它。”郝思宸叹了口气,“我很喜欢你,你就像我的亲妹妹一样,我想跟你说点心里话。你知道,我当初为什么会上山修道吗?”
乔嘉禾摇了摇头。
“我二十多岁的时候,跟你一样,也在读书,读的是生化环材的天坑专业博士。那几年过得非常痛苦,因为写不出论文,头发大把大把地掉,还要忍受导师的脾气,生怕他不准我毕业。有一天我刷到了邓老天师的直播,他不会在平台上讲祖师爷的教义,只是分享自己的人生经历。比起一个传教者,他更像身边的长辈。我跟他说了自己的困惑,他只问了我一句话:毕不了业又能怎么样呢?”
“明白了他的用意后,我真正体会到了什么叫做醍醐灌顶,二十年的教育都没有过的顿悟的感觉。从前我总是担心这个,担心那个,担心自己一失足成千古恨,但事实就是,担心也没用,要么咬着牙去做,要么放弃,不论做出什么选择,天都不会塌下来。所以,我最终决定听从心里的声音,姐不学了,不伺候你们这群学阀了。”
她故作潇洒地摆手,乔嘉禾忍不住笑了出来。
“我看得出来,你之所以拜进北帝派师门,就是想要手刃仇人。既然想做,那就去试一试,就算你道行还浅,还有你师父和师伯兜底。相信他们,也相信你自己,不要让自己后悔!”
乔嘉禾无言,将帝钟剑拔出鞘,剑身反射着灯光,映照出她的面庞。整把剑沉甸甸的,把责任和期望压在了她的肩头。
“好,思宸姐。”她郑重地点一点头,“我会尽力的。”
徒弟们都各自散去,邓向松离开正殿,来到后院的一处墓碑前,拿出一个铁盆摆在地上。邓若淳提着一沓纸钱,端了两碟糕点,腋下还夹了瓶酒,远远走来。
“爸。”
邓向松应了一声,抽出手帕,轻轻拂去墓碑上的浮灰。他的指尖留恋地掠过墓碑上的字眼:
“故妻关霞之墓。”
父子两人摆好菜肴,生起火来,把纸钱一张张丢进火盆。
“爸,你说,妈已经投胎了吗?要是没有,怎么中元节也没回来看看咱们?”
“哪能想回来就回来哩?下面也有自己的规矩。”邓向松倒了杯酒,酹在碑前,权当祭奠,“我看过元辰宫,她挺好的,什么都不缺。”
邓若淳学着父亲的样子祭奠:“妈,酒和糕点都是小绥从北方托运过来的,他跑了好几个地方才买到。我们要出发去一个很远很远的地方打怪了,你保佑我们平安回来。”
他跪着向墓碑行了个子午诀,伏倒磕了几个头。墓碑没有回应,邓向松却开口叮嘱:
“万事小心。”
记忆里,自母亲走后,父亲一向沉默寡言,几乎从来没说过贴心的话,只在面对弟弟时会流露出慈爱的一面。邓若淳失笑道:“爸,你是在担心我,还是担心小绥?”
“手心手背都是肉,哪个都担心。”邓向松又斟了两杯酒,“再跟爸喝一顿吧,你长这么大,连大学都是在家附近上的,还没一个人去过那么远的地方呢。”
“如果我真的折在了那里,还有小绥给你养老呢。”邓若淳半开玩笑道,眼睛却直直盯着邓向松,观察他的反应。
出乎意料的是,这一次,邓向松却并没有暴跳如雷,只是喟叹一声:
“你要是折在了那里,要我怎么跟你妈妈交代?”
邓若淳无言。
“照顾好你,这是她留给我的最后一句话。”邓向松抬手,摩挲着墓碑上镌刻的字眼,“我有时也在想,要是她还在,我,还有你,也许都不会走上这条路。”
邓若淳眼中流露出些许困惑。
“我从前从来没想过要做道士,小时候啥都不明白,跟我的父亲,也就是你爷爷学了几手,你爷爷被斗倒后就没再碰了,只是一直在习武。后来进生产队,就……认识了你妈妈。”
“我那时候脾气傲,对谁都没有个好脸色,再加上政治出身差,整个生产队都没人愿意搭理我,还会暗中给我穿小鞋。你妈妈是城里的大学生,北方姑娘性格泼辣,觉得我人长得清秀,性格也寡言少语,一定是被欺负惯了不敢反抗。她看不惯这些,拿着铁锹追得那些人满地跑,就为了替我解围。”
说到这里,邓向松的嘴边扬起一丝笑:“她不知道,其实我是故意在她面前装得可怜。”
“老头,还是你有一手啊。”邓若淳打趣说。
“最后不是也成功了?”邓向松面上颇有些得意,“结婚的时候我身上只有二百块钱,一年年攒下来的,我都给了她。我跟她说,虽然我这人一没家世,二没本事,但只要我在她身边一天,就不会让她受一点委屈。”
沉默良久,邓向松抽了抽鼻子,话音里有些许颤音:“可是连这一点,我到底也没做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