郎君付了铜钱,带着豆芽匆匆走远,他的岳家在长安城外的镇子上,离这里大概三四个时辰的路,他要在宵禁之前出长安城门,把这些豆芽卖给镇子上的富裕人家,现在还没到春天,豆芽是个稀罕玩意,又是长安出来的,肯定很受欢迎。
事实跟郎君想的一样,吃了一冬天的白菘莱菔,他根本没费多少心思,便把豆芽全都卖了出去,刨掉从叶娘子这边买豆芽和煎饼的本钱,他足足挣了五文钱。
晚上在岳父暂住的时候,郎君翻来覆去,怎么都睡不着。
十斤豆芽能挣五文钱,二十斤呢?三十斤呢?
郎君的呼吸急促了起来。
***
叶娘子的煎饼摊子一如既往的火爆,豆芽被卖的还剩最后几斤,绿豆面糊和薄脆倒是全部用完了,她收拾了剩下的食材,关了店门,冲着驾着驴车来接她的秦娘子笑笑。
“找到合适的养猪人了吗?”
叶娘子打了个哈欠问道,徐墨阳送猪崽子们上路的时候,她们也跟着蹭了几口猪肉,总算是明白为什么自家郎君对劁过的猪那么执着了,没了那股子去不掉的腥臭味,口感完全不是一个档次!
“牙人那边说有合适的女郎,我回头去瞧瞧。”
说起这件事,秦娘子也在发愁,喂猪的人选倒是不难找,但叶娘子和徐墨阳都更加偏向女郎,最好是力气大能吃苦的那种,这就有些难办了,倒不是没有合适的对象,主要是怕小女娘家里的伙食太差,偷吃猪食……
这不是没有可能的事情,猪崽们现在的伙食,主要是叶娘子这边客人吃剩的各种泔水,还有卖不出去的豆芽之类的厨余,泔水里面有薄脆,绿豆面,有些奢靡的客人还会点卤味和茶叶蛋,就连液体都是骨头汤和饮子,而现在大多数普通人家吃的也就是粟米糊糊甚至野菜糊糊。
秦娘子和叶娘子在河州卫的时候,不止一次撞见过厉五娘对着猪食吞口水,不管是吃饭前还是吃饭后。
在饥饿面前,自尊对大多数人来说不值一提。
大多数人对大唐的印象都是稻米流脂粟米白,公私仓廪俱丰实,但这是开元盛世才有的场景,在贞观初年的时候,一斗米甚至和一匹绢同价,物价直到贞观三四年才开始急剧下降,现在人们依旧挣扎在死亡线上。
“我倒是不怕她吃,一个小女娃娃,吃又能吃多少呢。”
秦娘子沉默了一会儿,说道,饥饿的问题对于贫民来说总是很残酷的,她在跟着男人养三个孩子的时候,有一次实在是饿的不行,走到官道上看到驴子拉屎,便用簸箕装了粪,在水里使劲的淘洗,最后洗出来一把黄豆碎米,熬了粥给全家喝。[1]
“我怕的是到时候吃坏了肚子,她家也不会请什么大夫,到时候估计就是一条人命。”
猪可比人好养活多了,人吃的一般猪都能吃,人不能吃的猪也能吃,现在条件有限,猪食里面难免混些烂菜叶子鱼虾骨头之类的,人的肠胃哪里能跟猪的比呢。
这不救吧,心里过不去那道坎,要是救了呢,又花的是自家的钱粮。
“这倒也是。”
叶娘子皱紧了眉头,她小时候条件还算好,过不上跟猪抢食的日子,但村里有个女孩的亲娘死了,阿耶娶了后娘,女孩的日子就开始泡在黄连水里了,她见过几次女孩在外面打猪草的时候抓虫子吃,也见过女孩跟鸡抢食。
在她还没有嫁出去的时候,女孩就死了,穿着破衣烂衫,被水泡的白白胖胖,跟馒头一样,村里人觉得晦气,她阿耶和后娘因为觉得白白损失一份彩礼,更是不肯出一点钱把她葬了,最后还是村长出面给了一卷草席。
大家都以为那个女孩是不小心跌到水里淹死的,只有叶娘子知道,她是自己跳了河,因为前一天的下午她跟叶娘子说了许多话,具体的叶娘子已经记不清了,大概就是村里的二流子想要睡她,还给了她一个蒸饼,那个蒸饼很好吃,她觉得这辈子没白活。[2]
“你说……”
叶娘子转头看向秦娘子,她已经不记得那个女孩的音容笑貌了,可想起来的时候,心中依旧有些淡淡的酸楚。
“什么?”
秦娘子停车让驴子进院子,一边往下卸货一边听。
“要是能把她喂的饱饱的,让她根本没肚子塞别的东西,行不行?”
厉五娘那个时候就是这么操作的,至少她们没有亲眼看到五娘吃猪食,排除掉每次都恰好没被发现的可能性,就证明把人喂饱了应该还是有一定效果的。
“这次最好找个爹不疼娘不爱的小娘子。”
叶娘子琢磨了一下,填补了一个漏洞——这种家里出来的小娘子一般就是一人吃饱全家不饿的思想,不会冒着丢工作扣工钱的风险去给亲人带食物。
“对对对,还有……”
叶娘子和秦娘子在家门口对小娘子的要求填充各种漏洞,徐墨阳在院子里琢磨金针菇种植的可能性,也不知道为什么,自从吃了那一盘子七扭八歪的金针菇,他满脑子都是蘑菇种植。
菌菇种植好啊,产量高,前景好,市场大,利润足,除了种植难度比较大,几乎可以说是完美,徐墨阳一开始头脑风暴就停不下来了,激动的写了好几张纸的注意事项。
然后就想起自己还没有菌菇的种子,俗称孢子。
就很失落。
“嘤嘤嘤~”
星星用脑袋蹭蹭徐墨阳的脸,发出类似撒娇的嘤嘤嘤声,让沮丧状态的徐墨阳很快转移了注意力,开始认真的rua猴,从心形脸到软肚肚,再到长尾巴,把小猴撸成了一滩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