窦氏也有了正经名字,叫窦棉,她是在开荒的时候被招工的,一直没想好自己的名字,在徐家的代称只是一个编号,直到她看到雪白的棉花被一朵朵摘下来,又知道棉花的作用,突然便觉得棉这个字很好。
挡风驱寒。
“别说了。”
见院中再次陷入有些尴尬的沉默,范二郎突然打断了无形的交锋,窦棉刚刚占据的优势转眼便化为乌有,范云桥有些不敢相信的看了父亲一眼,范二郎却避开了她的眼睛。?!
范云桥又想起了那个不敢相信的猜测,她有些犹豫的看向母亲,恰好对上窦棉有些复杂的眼神。
“三……云桥,帮我把衣服洗了。”
见家里的男人也不帮着这对母女,刘大娘的嚣张劲又上来了,读书识字又怎么样,到家照样得给我干活!
“不。”
范云桥毫不犹豫的拒绝了这道命令,并给出了非常合适的由:
“夫子说了,手上有伤口的女郎做不了活,这些钱得家里出。”
范云桥看了没什么表情的阿翁一眼,继续说道:
“大概是阿娘挣的工钱的七成。”
这句话一出,刘母直接做出了选择:
“大娘,你这么大的人了,自己去洗衣裳吧。”
转脸又对着范云桥说道:
“你也是个读书……女郎了,家务活就不要再做了,专心学习才是正。”
范云桥面上自然感激不已,只是心里跟明镜一样:话说的倒是心疼,但真心疼的也不是她,只是那笔到手的钱罢了。
窦棉这种正式工在徐家是包吃包住的,每个月的工钱除了零碎的几个铜板,都会送到家里补贴,这笔钱在喻娘子等人眼中只是合适,但在庄户人家手中已经不菲。
为了一点子家务活把钱往外推?便是最富裕的人家也不会做这种傻事!
“我娘也是,她最近被选去纺织了,工钱比现在高一成,只一条,那料子又软又细,比天上的云和雪还白,手上是绝不能有冻疮和伤口的,便是茧子都顶好没有。”
话都说到这里了,范家能怎么办呢,还不是只能挤出笑脸称赞儿媳妇的能干?
“你这手既然是挣钱的,那便好好养着,家里的事情有我和你大嫂呢。”
这是刘母的原话,若不是窦家母女以前没少见她装瞎,还真觉得这是心疼她们呢。
于是在金钱攻势下,窦棉和范云桥过上了家务不沾手的美好生活,范云桥做课业,窦棉读诗集识字,相处的一派和谐。
就是跟范家格格不入。
范家人有心想发火,但一想到每月入手的钱粮,也只能忍了下来,到吃饭的点还主动敲门叫母女吃饭,只因为范云桥说了,她写作业的纸张都是徐家发下来的,价格不菲,若是贸贸然闯进来惊扰了她,她手一抖这张纸就废了。
这不是关键,关键是重买纸张的价钱要自己承担,这话一出,范家人哪里还敢做什么幺蛾子?
但即使范家暂时安分了,范云桥也有些受不了,倒不是觉得吃食方面简陋,而是一些范家根本没意识到的小举动。
魔鬼藏在细节里。
比如范家女郎做饭的时候根本没洗手,今天做的又是饼子,于是范云桥就看到她们指甲缝的污垢一点点被面团粘掉,然后……
比如范大郎为了表现自己对妻子的心疼,端汤的时候大拇指进了汤水里……
比如两个堂兄精力旺盛,吃东西的时候嘴巴都停不下来,边吃那残渣便不断的从嘴边落,然后又被重新抹进嘴巴里……
范云桥勉强拿了一个饼子,举着筷子看着桌上,却有些拔剑四顾心茫然的感觉,她求助的看了一眼窦棉,然后在母亲眼中看到了相似的情绪。
好吧,桌上不适合她们娘俩。
“娘,你的书背完了吗?”
范云桥深吸一口气,自然的问道,窦棉配合的摇了摇头,于是范云桥只能在生气以后跟自家娘一起进了房间,手上还拿着饼子。
“阿翁,祖母,大伯,大伯娘,阿耶,大堂哥二堂哥,我先跟着我娘下桌了,你们吃好喝好。”
作为一个有礼貌的女郎,范云桥在提前离桌的时候做足了礼数,一长串称呼下来,范家所有人都安静了好一会儿,直到两人轻轻关上了房门,大伯母才开了口,只是声音也是轻轻的:
“还真有些不一样了……”
范二郎沉默着没有说话,只是手上的筷子似乎要把碗给戳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