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点亮门前的灯笼,让那个夜晚整个笼罩在圆楼昏黄殷红的光中,然后悄无声息地倚靠着门扉,等待着那名幼崽被血亲牵着,毫不知情地从他们门前一一路过。
他们能透过一层薄薄的木头,听见他们的孩子放轻的脚步声,听见他身上由他们共同凑齐的铜祝钱叮咚,如同神庭当中常年响彻的风铃。
随后走向他的成年。
最终,幼崽在归来后的某日终于了然自己幼时曾在所有巫祝门前途经,并也靠在门扉上,等待着下一位幼崽路过。
实际上,幼崽回来之后,他便不能称之为幼崽了,而是一名眼中拥有与他们祖辈与现辈同样璀璨温和光芒的神祝。
这样的轮回,他们经历过无数次。
然而,然而空置六百年的无嗣之后,等到他们的幼崽终于来到时,他们竟然绞尽脑汁也想不出该如何对待他了。
……他们眼中早已没有光了。
神祝们笑着笑着便停下来,共同看向远方肆虐着发泄祝力的龙卷风。
稍倾一刻之后,果然一卷更加庞然的龙卷风出现在它旁边。
那卷是黎神的祝力。
稍小一点的龙卷风,必然是初次凝聚出祝力实体的幼崽的。
一名神祝眼中沉默着倒映出那挤挤挨挨着不像战斗的龙卷风。
他的眸子宁静而深邃,如同他经历过的千年岁月。今天,那些岁月丢入一颗小石子,荡漾出一点波动。
“……我想象不出来。”
他双唇煽动,半晌吐出这几个前言不搭后语的字。
可身旁的巫祝们知晓他在说什么。
他们共同沉默了一会,才慢吞吞有人嘲笑:“方才还不是说了‘想要幼崽看见你们真实的一面’,才一会便胆怯了?”
说完,他也皱起眉头,呼吸急促起来。
他们固然能够让幼崽看见他们扭曲的一面。
可是、可是,幼崽游行归来之后,会成为一个什么样的人……
神祝怔楞在原地。
此时,那两卷黏腻的龙卷风对撞起来了,振山乱地的土裂下陷。
冠带于千里之外呦鸣,保护着瑟瑟不安的森林,灵兽退回巢穴,带领着自己的族群奔跑。
大龙卷风裹挟着小龙卷风朝南方喷涌而去,耳边响起风声破裂的巨大轰鸣,随后骤然耳鸣。
人类所不能理解的音波扩散,他失聪了片刻,脑内一片寂静。
但很快,令人头脑胀痛的巨声紧随着寂静袭来,毫不留情的刺破耳膜。
湿漉漉而粘稠的感觉自耳边与下颌滑落。
神祝注视着远处,平静地抹去耳朵流出的血液,随意甩了甩。
两卷龙卷风在半空中撕扯,搅合又分裂,一次次对撞,将半途绞进去的一切生物撕扯的粉碎,所过之处一片荒芜。
神祝都不用思考,便能想象出神庭当中幼崽涨红了脸操纵祝力的模样。
还能想象出黎神或抱着幼崽,或半坐着,支着脑袋,一边不紧不慢地操纵祝力,一边似笑非笑地注视幼崽的模样。
他们之间,或许只有黎神能够隐约触摸的到幼崽长大后抵达的世界。
“……”
神祝的眸子中升起一种由衷的悲哀。
他不嫉妒黎神,也不是想理解幼崽的那个人是不是自己。
“……啊。”他苍白无力地说,“我也想象不出。”
这一刻,他只是突兀想明白了身边的同伴。
他们只是想象不出幼崽长大之后,成为与他们一模一样的人,到底是不是一件好事。
他们只是惋惜,幼崽以后的路可能没有他们的身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