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还真好奇,阿父观韩非所著之书,每每长恨韩非不是秦人,阿父常常拍案叹息:“嗟呼!寡人得见此人与之游,死不恨矣!”的韩非是个什么样子。
好奇这位将法治、术治、势治三派完美融合锻造,提出自己新的治国理念,集法家之大成的韩非,到底是个什么样子?】
莫说赵瑶君好奇了,便是满殿的能臣,纵然知道自家王上尚法,他十分欣赏那位韩国公子的才华,恨不能同他把臂言谈,但他们心里难免有些酸酸的,有些不服气。
王上本就是极为内敛,不轻易泄露自己情绪的那一类人。如今他对一韩国公子,言谈间竟满满是赞赏推崇,都到了遗憾他不是秦人的程度,这情感多么外放啊!
王上这般外露的情绪和赞赏,他们好些都没有经历过呢!如今倒是让一个韩国的公子把得了头筹,想想心中还是有些不甘。
他们倒是要看看这位韩国的公子,到底多么天纵奇才!
早朝事宜谈论完毕,李城便轻声问道:“王大将军父子已带功臣腾,以及韩非觐见,不知王上现在可要传唤?”
赵瑶君和群臣纷纷抬头,眼中有些期待。
嬴政便点点头:“传唤吧。”
李城唤人觐见,低下宦官一一传唤,嗓音在高耸如云的陛阶上回荡,让人越发感觉咸阳宫的雄壮巍峨。
满脸风霜的韩非消瘦的身影在阴沉高耸的陛阶之上,显得越发单薄渺小。
他抬起头,任由冷风狂吹。
韩非脸被吹得僵硬皴裂,他双目只见无数寒冷碎雨伴着白雪漫天飘落,高台楼阁连缀不断,覆压天际,让他喘不过气来。
那满目玄色的瓦当玄鸟,玄色节旗旌尾,浑身黑衣黑甲的秦朝侍卫和宫人,再也不能见到半点绿色,再也不能见到身着绿裳,飘着木德的绿色旗帜。
故国一切都成了樯橹灰飞,而他韩非,不过是个破国亡国之奴,丧家之犬罢了。
带韩非进宫的王翦,知道自家大王对这位韩国公子的重视。
虽然如今韩国都被他们大秦灭了,但王翦对待韩非的态度,依然没有半分轻视,反而带了十分恭敬:“韩先生,大王传先生觐见。”
韩非僵硬的面部无半点表情,他想起韩王对自己的轻视,对比王翦的态度,他身子又肉眼可见的佝偻了些许,嗓音干沙哑,带着轻微的口吃。
“如此,便便进殿吧。非不过一亡国丧家之犬罢了,今连蝼蚁也不如也。王大,大将军位高权重,又是秦王肱骨之臣,您何须待我,如,如此礼遇?”
王翦半点不摆架子,真诚道:“韩先生和腾先生都身怀大才,我们大秦最是尊敬人才的。”
假守腾面上动容。
韩非面无表情,眼神死寂。
他缓缓走入殿中,满眼所见,无论是秦国的宫人、宦官、侍从、还是官员,皆容色肃穆,井井有条,并无半点的紊乱和轻慢。这样过分肃穆寂静的环境,半点也不似韩国散漫腐朽的氛围。
韩非心里大恸。
哎,他们韩国就好比在夹缝之中生存四散的野兔,纵然挣扎过,但又如何能够抵得上全国聚力勇猛,武德丰沛,行止皆有法度的虎狼之师呢?
就算大王听从他的谏言,又能如何呢?大秦加上秦王政,已经有七代雄主辛勤耕耘,利用七代光阴让本在边远寒苦之地的秦国,成了如今的万乘之国。
他们韩国,却在这七代的光阴里不进反退。韩国的国土一直被割让,王上半点不思变法强国,只求安居一隅,以贪图享乐。
如今他们韩国国力衰微,已经到了回天无力的地步,就算联合他国抗秦,韩国自身羸弱,也是与虎谋皮罢了。
无论如何,韩国的灭国,都注定了。
韩非缓缓走近麒麟殿,便感觉满殿中人眼睛都看向了自己。他没有乱看,只是朝最上方的王座看去,想要看一看这一代的秦王。
十二冕旒,玄色衮服,身如雄壮巍峨高山,气如刚烈果决之雄狮,一举一动是王者风范,便是端坐在上,也如一把锋利的秦剑,让人不敢小觑。
韩非将如此年轻有为的秦王,与自家暮气沉沉的韩王做了比较后,心里越发苦涩。
自家大王输得真是半点不冤啊!
他在目光一转,便瞧见这英武冷硬的秦王身边,竟然还置了一张小桌案。这桌案竟然坐了一个年龄五六岁,看上去生得粉白圆润,玲珑可爱的女娃娃!
这朝堂之上,竟然有这样格格不入的女童!当真不可思议啊!
不过这秦国之事,也轮不到他来过问。
韩非垂目拱手,同王翦父子、假守腾一道向嬴政行礼,几人心境都不大相同。
王翦父子高兴得不能自已:“臣见过王上!”
内使腾既忐忑又期待:“腾见过王上!”
韩非则心如死灰,语气再无半点波动,许是有些许口吃的毛病,他说话很慢,吐字却很清晰:“韩国韩非见过秦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