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雪是幼年家里遭遇天灾,迫于生计才卖身进登芳阁过活的。
沈邈说听雪不记得自己的姓氏了,萧约以为是听雪经历太多,身体产生自我保护机制,所以遗忘了从前的事,没想到他其实一直记得。
“你现在已经是名角了,听说有人专门倒卖你的戏票,炒到天价。春喜班因为你,从露天戏台到现在有了专门的戏院,你是当之无愧的台柱子。三百六十行,行行出状元,你如今获得的成就非常值得骄傲。”萧约道,“不必在意他人会否议论,朝堂上的压力沈摘星扛得住,至于民间的看法……你们的婚礼,我来主婚。”
听雪摇头:“殿下误会了,我并不是觉得羞耻难堪所以不用从前的姓氏,而是觉得……有些怨恨。”
萧约不解。
听雪轻叹一声:“殿下,我没跟你详细说过我的出身,本来也不值得听,若是殿下政务繁忙,我就不耽误殿下的时间了。”
萧约摇头:“只要你肯说,我便愿闻其详。政务是处置不完的,阅之不尽批之不竭,你就当是帮我躲懒,让我在你这多歇会,别急着撵我。”
听雪弯唇笑了笑:“那殿下就权当听个无趣的故事吧。”
两人坐在梳妆台边,曾经女装谋生的人换回了男装,从没想过有机会穿上女装的人却成了万众仰望的公主。人生世事,实在难以预料。
“我原先姓尤。”听雪从梳妆台的小抽屉里拿出一枚银簪,紧紧地握在手心,“殿下还记得这枚簪子吗?”
萧约点头,却没有再说话——这枚簪子是听雪母亲留给他唯一的念想,去年被薛照用来杀了欺辱听雪之人,萧约又从中看出端倪帮听雪洗清了冤屈。
这枚簪子,是这段故事最开头的线索。
听雪道:“我父亲是个读书人,母亲也温柔贤惠,曾经我家也是邻里羡慕的和美之家。直到一场天灾降临,我父亲本来就不事生产,平素靠售卖字画为生,本无多少积蓄,遇灾家中更是艰难。这时候母亲又病了,家里值钱的东西都被典当了出去,就剩下这枚簪子了。我去当铺换钱时被老鸨看上了,老鸨问我想不想吃饱穿好,我被对方吓得不轻,急忙跑回家,老鸨却一直追到了家里。”
听雪的眼睛仿佛古井无波,像是在讲述别人的故事。故事的走向不难猜,悲惨的遭遇已经真真实实发生在了听雪身上。
萧约孕期本来就易情绪起伏,此时心头已经拧得生疼:“听雪,往前看,以后都是好日子了……”
“我相信。摘星是个很好的人,我相信他给我的一切承诺都能兑现。往前都是好的,但人生不可能只有半截,过去的事只是过去了,不是从没发生过。我曾经以为我能如同抛开姓名一样,彻底放下从前,但最近夜里总是做噩梦,我才发现我其实一直记得自己姓什么,从来没有释怀。”
听雪深吸一口气:“殿下,若是你不问,这些事大概要一辈子烂在我心里。但既然你问了,我想说,说出来比憋着好受。对你可以说,对摘星我到底是说不出口的——殿下,我好像知道真正的爱是什么了,我既怕在他面前丢丑,也怕他为我伤心。我不对他说这些事,更多的是因为不想让他也难受。爱不是索取,是唯恐给予不够。我知道他对我好,我也想对他好,他是我要过一辈子的人。”
萧约心内既酸楚又欣慰,他努力笑道:“沈二好福气。我不告诉他,保证守口如瓶。今日就把不好的东西一股脑倒出来吧,才好腾出地方把幸福美满都装进去。”
听雪点头,他看着镜中的自己:“我父亲卖了我。”
即便是既成的事实,从亲历者口中说出还是给人以极大的震撼,萧约一瞬间感觉周身僵硬,手脚都发麻。
“当时也没有别的法子了。”听雪道,“母亲奄奄一息,家里也揭不开锅了,要是再没有进项,一家子都得死。父亲说,书上的话也不可尽信,人是会说话的牛马,也需要草料嚼裹,饿死事大失节事小。卖了我,也就是给我找了一条生路,活下去才能谈后来。等家里缓过这一阵,他便赎我回去,到时候母亲的病也好了,一家人团团圆圆健健康康,换个地方生活,一切就如什么都没有发生过一般。”
即使知道答案,萧约还是没忍住问:“那他来赎你了吗?他,来找过你吗?”
——万一是中间又出现了什么变故呢?只要有一丝机会,做父亲的怎么忍心放任自己的儿子在那种水深火热的地方饱受煎熬呢?
听雪摇头:“我父亲从没出现在登芳阁,但我曾经试图逃跑去找他,可是那时候父亲所在的地方已经不是我的家了。大灾过去了,母亲却到底还是病死了,父亲又续娶了新妻,还生了儿子。我找到他的时候,他们正要搬家,隐约听见父亲在外地谋了一份账房的差事,他却不肯告诉我到底去哪,更没有带上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