狭窄的巷道内,搭着一整片蓝白塑料堆砌的低矮平房,人住进去,跟着就被叠成了一方纸片,拥挤地排列在一起。
走进窄小巷道,笼在天空中的乌云汇到一处,阴沉天幕瞬间划过几道闪电。
裴确赶在第一声雷鸣前,推开了平房半锈的铁门。
据胡茬男说,江兴业昨晚是被路过的邻居发现后报的案。
裴确侧身踏进屋,点亮陷进裂缝的拉线灯泡,看见散落一地的酒瓶和警察巡视的几行黄泥脚印。
屋里杂物很多,垒成一座小山堆积到斑驳墙角。
小时候她常蹲在那里,拿出编织袋里的塑料瓶挨个踩扁,再卖去废品回收站换成钱。
裴确的目光在屋内环视一圈,找不到任何一件可以带走,当作用以怀念父亲时称之为“遗物”的东西。
直到她打算离开,转身去拿靠在墙角的伞。
就在那样漆黑的角落里,她看见了一个木马形状的雕件。
那是江兴业生前,送给她唯一的一样礼物。
江兴业的手很巧,整条弄巷人尽皆知。
他常年坐在轮椅上手里总爱攥把小刻刀,心里想到什么就雕什么,雕出来的东西都栩栩如生。
裴确犹记得,江兴业把那小木马放到她掌心时还说,木马会和她一起长大,有一天会带她去任何她想去的地方。
“滋——滋——”
头顶电路不稳定的吊灯闪了两下,裴确从回忆中抽身,将那个早已覆灰的小木马捡到手心。
江兴业编的谎话停在脑海里打转,她忽然鼻子一酸,没忍住落下泪来。
直到此刻,失去最后一个血亲的痛楚,才缓缓伸出两根触须,往她心窝处最柔软的地方轻掐了一把。
裴确觉得,她也是曾拥有过父爱的。
只是真实的父爱总这样,来去都没有缘由。
它要求你无条件的妥协、服从,要求你的报答,要求你完全按照他的意志生活。
所以在她逃走的十年后,对江兴业来说,或许死亡已是最好的归宿。
离开板屋,淅沥小雨已经下过一阵了。
裴确揣着小木马,沿着被雨水稀释的黄土坡一步步往上走。
她随意走进一家街边餐馆,点了份热汤馄饨,趁着吃饭的功夫给手机充了会儿电。
天气彻底放晴后,裴确站在了“四季云顶”的入口处。
二十多年前,这里曾是望港镇最豪华的住宅区。
这些年,望港镇的发展愈来愈好。
但城市变好,并不意味着每个人平等地变好,而是多数人陷进泥里,推起了少数人的好。
因为光鲜亮丽的塔尖,永远只够站极少部分人。
公平不绝对,人眼里的阶级却很绝对。
裴确自出生起,天然承受着别人目光的打量,就好像住在塔尖上的人,天生便会俯瞰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