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年前,新帝上位,终于是看似暂时结束了大周长达三年多的乱局。作为大周将领的,也就是苏甄儿的父亲英国公,在这场乱局之中,为了护佑先帝遗诏,被叛军肃王追杀,在去年冬日最冷的时候,与她的亲哥哥命丧长江口。
而苏甄儿的母亲梁氏,也在前年她十六岁的时候病亡。
先丧母,后又丧父兄,时间不过短短两年。
如今,苏甄儿空有公府嫡女之名,撑起整个英国公府的却只是一个不满十岁的奇哥儿。
苏甄儿两指捏着轿帘,看一眼骑在马上的梁石,敛眉,一副任凭安排的乖巧模样,轻声答道:“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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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为母亲身体不好,所以苏甄儿自八岁后就被带着在姑苏生活,陪伴母亲养病,对金陵的印象还停留在八岁前。
她的视线随着晃动的轿帘往外瞥去。
十年时间,金陵的变化说大不大,说小不小。相较于姑苏建筑的精致细腻,金陵城的建筑更偏向于北方的恢弘大气。三年乱局之后,新帝上位,致力于恢复民生,虽然才短短半年时间,但百姓生活已然逐渐恢复正常。
别的地方先不说,就这金陵城入目所及,远处是高墙深院,雕梁画栋,近处是勾栏瓦舍,酒楼油铺,风雅世俗交融,生活气息浓厚。
苏甄儿正看着,身后不远处突然传来嘈杂之声。
“军事急报,闲杂人等避让!”
急促的马蹄声由远而近。
后面过来的小队骑得极快。
他们以鬼面具覆脸,黑甲加身,浑身都透着一股阴郁血煞之气。尤其那领头之人,骏马黑衣,狰狞鬼面,身上悍匪一般的气质令人生畏。
天际处日头要落不落,人声鼎沸的主街慌张的让出一条路。
梁家的这支队伍说小不小,说大不大,还没完全避让,那支小队转瞬就到了他们身后。
抬着苏甄儿的小轿堪堪往侧边避开,领头的黑衣鬼面男子就身骑一匹通体雪白,唯独额间一点红的高头战马,从轿侧飞掠而过。因为贴得太近,所以苏甄儿甚至能嗅到他身上散发出来的血腥气。
人的身上总有一种气场,比如她的母亲,出生书香世家,日日抚琴作画,是个极柔美的女子。
再比如她的父亲,出生将门,喜好骑马打仗,身上总带着一股洗不尽的血气。
小队中有一面黑色旗帜,沾着早已干涸的凝血,上书一个“北”字,于四月寒风之中猎猎而响,飞舞的细微沙尘,随着那支队伍一起消失在街角。
而即使隔了这么远,只瞧见一个墨黑的挺拔背影,也能让人感受到领头男子身上那股肃杀之意。
“表妹,你没事吧?”
梁石和他的马被挤到了一边,等那男人远去了,才赶紧过来看她。他面色苍白,与他身下那匹马一般,都被吓得没了魂的样子。
苏甄儿挑起轿帘一角,轻轻摇头,“那是何人?”
梁石下意识压低了声音,面露惧色,“看旗帜和鬼面,应当是北府军。领头之人垮下战马额间一点红,北府军中只有一匹,也只驯服于一人……”说到这里,梁石忍不住呢喃,“异姓王陆麟城,他居然回来了。”
苏甄儿虽身在姑苏,但也听说过这位异性王的风采。
于两年前异军突起,替尚是藩王的新帝平定内乱,外攘鞑靼。听闻他是流民帅出生,家中虽是寒门,但战功赫赫,一支北府兵骁勇善战,百战百胜。
一代新帝换旧臣。
就算是曾经的英国公也比不上如今异姓王的风采荣耀。像苏甄儿这样的落魄贵女,确实也只配给人让路。
“不过庶族寒门,乡野粗鄙之辈。”梁石心态平稳下来,他看着男人消失在街角,脸上惧色化为鄙夷。
苏甄儿挑着帘子的手顿了顿,缓慢收了回去。
新帝登基,根深蒂固的士族门阀与兴起的庶族寒门之间摩擦不断。
高贵的旧臣看不惯粗蛮的新臣,风头正盛的新臣也看不惯装腔作势的旧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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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两颗包裹着的人头被扔到皇帝面前时,皇帝是头疼的。再看到男人那张狰狞的鬼面,就更头疼了。
年轻的新帝坐在御案后面,面前摆着成堆的奏折,沾着朱砂的毛笔停顿在半空中。
“陆麟城,你知道参你的奏折堆得都要比朕的脑袋高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