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事,不过这聂思弦真的过分。”
“定要好好裁折他一番才是。”淳于维愤愤道,尔后又有些不好意思地笑笑,“不知岑卿今晚……”
正巧乔鸿带着几名狱卒,押着个怨气氤氲的犯人走过。“此人犯了什么罪?”“为一点小事把兄弟打残了。”“故意还是防卫,或是气急了?”“不好判定,在场证人说两个人的打得挺凶。”
岑殊瞧那犯人,蓬头垢面,头发披散,衣衫褴褛,面露凶光,假作随意地问:“你打的是你哥哥还是弟弟?”犯人啐了一声:“我和他是个鸟的兄弟!那家伙是我后娘带过来的野种罢了!”岑殊一挑眉:“毫无亲缘关系,又害你吃官司,这确实不是什么好东西。”犯人怒道:“没错!反正都是坐牢,我当时怎么没直接照脑袋下去,把他打成个白痴!”
岑殊转向乔鸿:“按故意伤人算。”乔鸿应了一声,叫人把那已经懵圈的犯人带下去了。转回来问目瞪口呆的淳于维,问:“阿聪去哪了?”
“谁?岑司直?”
“没错。”
“正和人说话,不是报案。”淳于维顿了一下,“今晚倘若有空,岑卿能否赏个脸随在下去吃顿饭?”
就在不远处的大门口,依稀听得银铃似的笑声,从屋里看出去可见一位身穿便服,面目如秋月般舒朗,气度清润英豪的女子正和另一人说话;而通过旁边那一群看岑司直看呆了的女子视角,左边是英风豪气姿容绝雅的岑湛,右边是个看不清面貌的怪人,因为那人戴着围一圈绿纱的斗笠。
钟家二小姐钟宜玉正坐在花园里秋千上,神情有些闷闷不乐。
从来她压根没有考虑过终身大事,眼下这门婚事虽然略仓促,也还可以吧,只是陈雅南这个人……好的总让她感觉不真实。现在她坐的秋千上的垫子,都是他亲手洗的。清楚自己不过是想找个人凑合过日子而已的她,多少对这个男人有点愧疚。万一他只是为了钟家女婿的身份才这么宠她呢?——一时她竟不知心里是该凉还是该热了。
七上八下之时,忽然一件衣服披在了自己身上,抬头看去是穿着又一套崭新衣服的陈雅南温柔的笑:“这天气也算不得暖和,别让风吹着了。”一边说着,手上又递过来一杯水。钟宜玉笑笑:“给父母敬过茶了?”陈雅南笑道:“先给你。”钟宜玉抿了抿,依然是恰到好处的温热,不烫不凉,却更加心绪纷乱,无法静下来。陈雅南似无所觉,笑着说:“我还买了酸梅糕呢,等我去拿过来。”
与此同时,12岁的三公子钟宵满头大汗从外面回来,把一张纸放在桌上,两只拳头攥出发狠的褶皱。才看了五六行,外面突然有人来喊:“三少爷,大少爷找。”钟宵不耐烦地哦了一声,把纸扣在桌上,慢悠悠往外走。陈雅南正好经过,笑着向他招呼:“三少爷。”钟宵哼了一声,正眼也不看他,自顾自走着。
黄昏时分,两人合作处理了三四个不复杂的案子,岑殊觉着眼下没事,便答应了淳于维吃饭的邀请。淳于维忙不迭叫车去了城南的集贤宾——明明就是个饭店,偏偏整出来一个书院似的名字。
坐在车上,岑殊对一路掠过的风景人物只是淡淡扫两眼,不发一言。淳于维想方设法找话题:“你这二十年都在长安吗?”这话一出口,他就后悔了。
果不其然,岑殊用带点不屑的眼神看着他:“我之前在白石县当过三年地方官,不然怎么可能到大理寺卿之位。”淳于维尴尬地笑笑:“一时忘了。想起来了,听吏部和御史台的旧识说起过岑卿的政绩,都说不错。”岑殊的声音没什么情绪:“多谢夸奖。”
淳于维脑子转了转:“岑寺卿觉得在大理寺这里如何?”岑殊默然,语调沉沉道:“至少比别处好。”于他而言,在大理寺做“活阎王”倒是再适合不过的。如果非要说为什么,最大的原因就是他曾经见过太多明明白白发生了,却根本找不到证据的事。
淳于维见岑殊神情暗淡,忙转移话题:“你名殊,字昭节……感觉两者没什么关联。”
“分别两个人起的,各自想的都不一样,当然没关联了。”
“那么岑老夫人……”“自我们入仕那天起,就搬出来另住了。”岑殊说罢挖苦道,“你敢称呼她老夫人,小心她把你的事挖个底朝天。”
这话四分玩笑六分真实。岑殊岑湛的母亲程元英是现任御史中丞,雷厉风行的一个女人,年方三十九,多次扬言七十八也不致仕,大有不服老之意。据传言自幼蛮受约束,于是教育子女也甚为严厉。
岑殊看着淳于维:“我的事说了这么多,你的事呢?”“我这边倒没什么可说的。”淳于维故作轻松地说着,一边暗中观察岑殊的反应,“我祖父婚娶早于今上颁布‘一夫一妻,不得置妾,私生子须缴税’好多年,所以我家叔伯姑辈的人有点多。我父亲三十多上丧妻,过了一年就娶了守寡无子嗣的我母亲——如果我没记错两人差着九岁。然后就生了我,以及十二弟淳于羲——现在好像是在华阴当县令,还有一个十四弟,不足月就夭折了。对了,我母亲是户部度支主事朱时岚,算我父亲的远房表妹。她家家风尚平和,对我也比较宽松。我父亲你应该知道的,家教天下第一严,你坐在他跟前动个嘴角都要挨批。我也看得出来,相比我们这俩继室生的,父亲更偏爱上面那几个,不过看出来归看出来,没什么办法。”
岑殊叹了口气:“其实母亲是为我们好,这我们都明白,只是实在担不起……”说到这里他又是叹气,不再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