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女?人看着?很年轻,岁数不大,应当?都还没有二十。她身体不大好,染着?一身的病,整个人瞧着?病恹恹的。她也不大落魄,身上穿着?的绫罗绸缎更不像是什么穷苦人家能穿得起的,可是她的身边没有郎君,没有奴仆跟着?,就那么孤身一人,拖着?病弱得要死的身躯,牵着?那个乖顺的孩童进了寺中?。从没有人见?过这个女?子是从哪里来,但他?们都猜,这女?子一定是被丈夫抛弃了,不然,她都病成了这个样子了,为什么郎君还任由她一个人带着?孩子来寺庙呢,她生得那样貌美,难道他?就不担心别人欺负她吗?”
姜净春听到寺庙,听到三岁孩童之时,脸色就已经变了,她似乎已经意?识到姜净慧在说些什么了。
姜净慧说到这里,状似可惜地叹了口气,而?后?又继续道。
“那个女?人瞧着?极爱她的孩子,从始至终一直都牢牢地牵着?她的手,她带着?她跪到了佛祖像前?,带着?她磕头……就是你先前?和宋玄安去的那个地方呢,十几年前?,那个女?人就带着?她的孩子也在那处跪过。不过,那个时候,也没人知道她在求些什么,她或许是想自?己的身体早些好起来吧,又或许是想要让那抛弃了她的男人早些归家吧总之,当?年的事情除了她自?己,再没有人能知道了。”
“哎,只可惜啊,天不遂人愿呐,越是怕什么越是来些什么。这可怜的女?人,最后?还是没能躲过她那命定的劫难啊。”
姜净慧叹气摇头,似乎不忍再去继续说下去了。
姜净春眼?睛已经有些红了,她纤弱的脖颈紧紧绷着?,脸色在烛光下竟不知是从什么时候变得一片苍白?。
“说下去啊,然后?呢。”她那颤抖的声音已经带了几分急切。
姜净慧继续说了下去。
“那女?人好好地带着?自?己的孩子求神,结束后?就准备牵着?她归家,可就方一转身,忽地有个疯女?人扑了上来。疯女?人猛地推了她一把,可那病弱的女?子哪里禁得起推?就一下,就那么一下,她就被推摔在了地上。”
“病女?人还没来得及反应这是发生了什么,她痛得眉头紧紧蹙起。可那个推了她的疯女?人竟然直接开口指着?她怒骂,她说:‘你这个该死的牙婆,你竟敢拐走我的女?儿!’。天呐,天地良心,那是她十月怀胎生下的孩子啊,可竟然被别人说成是她拐走的孩子,这天底下有这样的道理吗?病女?人气得差点喘不上气,她强行起了身,想要抢回?来自?己的孩子,她说,还她孩子,那是她的孩子啊。”
“可另外的那个疯女?人又哪里肯呢?她非要说那孩子是她的,她又一次把那可怜的女?人推到了地上,她仍旧执拗地说,是她抢走了她的孩子。”
“这一回?,病女?人被推到了地上就再也爬不起来了,她那可怜的乖孩子,也哭了起来,想要扑到自?己亲生娘亲的怀中?。乖孩子哭得不像话,她一直在说,还我娘亲,还我娘亲……那疯女?人听到这话哪里又肯,气得去捂她的嘴,把她死死锢在怀中?。最后?,她也不再管那摔在地上的女?人的死活,直接抱着?孩子就离开了那里。病女?人看着?自?己的孩子被人抱走,还想着?爬过去追呢,但是,她怎么可能追得上她呢?她眼?睁睁看着?她抱走了她,可是周遭的看客还在对她指指点点,他?们说她,长得倒是菩萨观音面孔,可却人面兽心,是个拐人小孩的牙婆”
“好可怜,小春,真的好可怜啊。你说说看,这天底下哪里真能有生得一模一样的人呢?可是,天大地大,权势最大啊。那分明是她自?己的孩子,到头来被人抱走就算了,竟还被反倒被别人污蔑成了是拐小孩的牙婆。”
姜净慧语气怜悯,可眼中却并无半分怜惜之意。
可不知道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坐在对面的姜净春竟已泪流满面。
病女?人是谁,疯女?人是谁,而?那被抱走的孩子又是谁,她现在怎么可能会不知道呢。
她有母亲的。
她原本是有自?己的母亲的。
这人从来不是李氏。
可她竟然认贼作母,喊了她十几年。
她对她那么好,好得她都不敢去相信自?己竟然是她从别人那里抢过来的孩子。
从前?她只觉得姜南和姜润初对她不大好,可现在才发现,对她最好之人伤她最为之深。
那她的亲生母亲呢?她本就病弱难捱,现如今经如此之痛,她怎么挨得过去。
如果这故事是真的,那也太可怕了。
姜净春摇头,她不信,不是因为这人是养了她十几年的母亲所以?才不信,她是难以?相信这世上真的有人能恶毒成那样,她说,“你从哪里听来的旧闻,假的吧。”
姜净慧却笑?,“假的吗?那你哭成这样做甚。”
姜净春眼?泪止不住流,黑夜中?,她的哭声听着?都十分压抑。
难怪,难怪她想问起从前?的事情,他?们一个两个却总是不愿意?同她说,又难怪祖母会说,她没有对不起任何人。
她对不起谁了?她能对不起谁。
“她死了吗?”姜净春忍着?悲去问。
“当?然啦,听人说这女?人没了孩子,没过个一两年就病死了呢。”
夏日的夜晚也仍旧闷热,偶有凄凄夜风吹进屋内,冻得人通体生寒,萧瑟声中?夹杂着?虫鸣声,在此刻听着?竟也有几分泣血之意?。
昏暗的环境之中?最适合陈情,说出?一些被人掩埋的隐秘,那本来就算伤感的故事在此刻变得更加可悲可泣。
姜净春的心神,她的一切,都在这一刻被放在地上蹂躏碾碎。
一个孤苦无依的女?人,碰到了恶霸,又还能如何呢。
他?们说她是拐子,那她就是了。
姜净慧似乎很享受姜净春这哭泣不止的画面,她怜悯般地叹了口气,关切道:“妹妹,你哭些什么呢?早知你会如此伤心,我也就不同你说了……”
话还未完,就见?姜净春忽地起了身。
她现在若还不知道姜净慧是故意?的,那也是蠢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