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他总对自己说那句话的时候,那半个好人便也不存在了。
意识弥散的那一刹那,他忽然想起这一生见过的很多人。他以为会有那双为之豁命的儿女,谁知没有……
他想起的居然是满眼通红说着“我痛快了”的封徽铭,是从不叫他“父亲”只叫“师父”的封殊兰,是第一次路过京观时看见的无边坟冢,还有那个散修身死时灵魄碎得都探寻不到。
他不知这算不算是另一种报应,叫他至死想起的都是这些。
乌行雪看着诘问而出的画面一幕又一幕闪过,在看到那些巨大坟冢时,他又不可避免地想起自己斩过的那些线……
他仿佛还能嗅到京观始终不散的冷雾,还能看见散修提着灯在漫漫长夜里停停走走,还能听到那些小弟子轻低的说话声,以及坟冢之下如风一般的亡人之音。
他僵立片刻,突然深深皱起眉。
他接了天诏,常常是回过去的某个时间节点上斩线。他斩京观那些线时,所回的时间更早一些,那时候神木还未被封禁,天上还没有仙都,天宿还没被点召成仙……
那萧复暄呢?
乌行雪一把抓住身边之人的手,他攥紧手指看向对方的眼睛,嗓音轻得有些哑:“萧复暄,你说你在京观见过我……你是谁?”
你是其中的谁?
当初少年将军庇护神木而死,在那道天劫之下,灵魄被劈出了碎片,其实没能完完整整入轮回。
他鲜血流过的地方遍生白玉精,他三世的尸骨皆埋于京观,而他那些神木都难以辨认的灵魄碎片则辗转流落在不同的陌生躯壳里。
那些承载了碎灵的躯壳又因为冥冥之中的牵连,最终相会于京观。
但这些前尘缘由萧复暄自己并不知晓。
他只知道,他的这一生起始于无数碎灵,他在不同的躯壳里看着并不完整的悲喜。无根无源,也无处归依。
那位提灯夜巡的散修是他,那几个被收留的命格极煞的弟子是他,那些巨大坟冢间静伫的亡人也是他。
他在京观终年不散的冷雾里留驻了很多很多年,直到戴着面具的灵王破雾而来……
无数次生死,无数条乱线。
他每一次都记得,也每一次都看着。到最后,单凭背影都能将那人认出来。
可对方如今问一句“你是其中的谁”,他依然不知该如何作答。
萧复暄垂眸看着乌行雪,良久之抬手摸了一下他的唇角。
我是谁……
我是那其中的很多人。
你无数次走进京观那片雾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