果不其然,处长以哀其不争的目光盯着他:
“他们想要举报,新入职的检察官方鉴云,涉嫌伪造身份、公权私用,强烈要求最高检严肃问责!”
“谁要举报卿——举报方鉴云?!”
闻序嘴唇气到哆嗦,“是不是陆霜寒?处长,今晚工厂的爆炸您一定已经有所耳闻,我和方鉴云亲眼看着陆霜寒死在我们面前,这举报怎么会——”
“你说得对,陆霜寒确实死了,刚刚消防支队的人给我来电话,他们正在救援,可从爆炸现场的情况来看,那位陆总巡恐怕早就咽气了。”处长相比之下到底更冷静些,继而蹙眉。
“你还没有正面回答我,方鉴云的事,你是从什么时候知道的,又知道多少?”
闻序一下如鲠在喉。
处长打量了一会儿闻序脸上精彩的颜色,却并没有领导拆穿下属时惯有的指责的语气,反而有些说不出的恨铁不成钢。
“我们现在不该继续称呼这个人为方鉴云了,不是吗?”处长道,“闻序,我把你当成我的得力手下,所以宁可让中央战区不高兴也要将这件事暂时压下来,就是想找你要个说法,我想知道你对方鉴云的事是怎么看的。”
闻序噎了噎,没有正面回答,反而问:
“……谭峥和陈泳人呢,最高检和委员会对他们打算怎么处置?”
处长倒也不介意他这么没大没小,答道:“谭峥是污点证人,过去是,现在亦然。一切尘埃落定之后等着他的恐怕只有革职这个结果,不过他也算走运,勉强功过相抵,至少免了牢狱之灾。至于武装部的陈泳……”
处长略微思索,“我与他并不相熟,对他在这案子里有何牵连了解的也并不多。只是想不到他在最后关头竟然实施绑架,着实是疯了。”
夜晚窗外的天很黑,医院走廊白到失真的灯光下,闻序摇摇头,目光却一扫疲态,炯炯放光:“处长,您只知道陆霜寒是陷害保守派领头人楚其琛的主谋,谭峥是倒打一耙的帮凶,却不知道他们害过的人远不止楚家。卿卿他……”
当着老领导兼前辈的面念出那个爱称的一刻,闻序竟有一丝恍然,仿佛回到六年前,那个当着暗恋的人父亲的面生疏地唤出青年乳名的夜晚。
“……他的确如指控所说,犯了错误,触犯了纪律,可他的确有他的苦衷。六年前,同样是五·三一那天,陈泳在陆霜寒的指使下联系了黑丨手丨党把保守派屠戮殆尽,卿卿他亲眼看着自己的父母死在恶人枪口下……”
他说得简短,老领导却听得愈发严肃。终于,中年男人问:
“所以这个冒用别人身份的假‘方鉴云’,真正的身份究竟是谁,他的父母又是何许人也?”
闻序犹豫了一下,道:“他叫瞿——”
“患者瞿清许的家属在不在?”
手术室的门打开。闻序立刻转身,几乎是瞬间就把自己的顶头上司抛诸脑后:“我是家属!卿卿怎么样了,手术成功了没有?!”
刚刚采血的小护士走出来,看到闻序还这么精神抖擞的,稍微惊讶了一下:“先生你居然还没去休息?”
“你先说重点啊!”闻序急得恨不得自己进手术室看看才好,“他的伤到底怎么样了?”
小护士瘦瘦小小一个,被闻序稍微大声喊了一嗓子,磕巴道:
“哦、哦,患者现在脱离生命危险了,可以直接转入普通病房观察。按照楚先生的要求,院里使用了今年从国外引进的最先进的设备,把患者腰部的碎弹片取了出来,虽然骨骼神经的受损不可逆,不过至少可以遏止进一步的恶化……先生?先生!”
闻序早就等不及听完剩下的话,撒腿就冲向被推出来的推床:
“卿卿!”
滚轮在大理石地面发出隆隆的摩擦,闻序愣头青似的扑过来,一手把着栏杆,另一只手去摸索瞿清许还埋着针头的手,看见病床上瞿清许那张苍白的、黑发凌乱的脸,眼睛腾地红了。
“能听见我说话吗卿卿?”闻序一边跟着推床走一边微微弯下腰,说着说着便哽咽起来,“谢天谢地手术成功了,老天没有让我失去你第二回,卿卿……”
处长几乎惊呆了,他从没见过闻序这般模样,下意识跟着闻序和推床的方向向病床走去。病床上的人薄薄的眼皮动了动,闷哼着将眼睛睁开一条缝:
“……冷……”
“马上就不冷了,”闻序立刻道,“房间里有厚被子,我给你拿,啊。”
推床进了房间,闻序马不停蹄从柜子里翻出病房里备用的厚被,给术后冷得直打摆子的青年铺上,掖好被角。瞿清许失血过多,肤色呈现出一种透明似的苍白,整个人陷在柔软的被褥和床铺里,冷汗岑岑,浓黑的发梢柔顺地垂落下来,扫在随呼吸起落的平直锁骨上:
“阿序……”
闻序忙应了一声:“在,我在呢。”
他随手拖过一张椅子在这床边坐下,紧紧握住瞿清许冰凉的手,一边抽空偷偷擦了一下眼泪:
“卿卿,医生说弹片已经取出来了,以后它再也不会在你体内伴随着你,我们可以好好养伤了……你困不困?困的话就睡一觉,我守着你。”
瞿清许小小地嘤咛一声,偏过头来。闻序探身去给他拭汗,顺便帮他把黏着的发丝拨开,手掌包住oga半边瘦削的下颌骨,掌心微微颤抖:“脸这么这么凉,还有手也是……我的卿卿受苦了,都怨我……”
病床上的青年弱弱一笑,乌黑的眼珠微转,看向站在闻序身后的中年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