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氏吃着药,奋力?地往下咽,再也不肯吐出一点来,纵然食道一直往上反流,药汁一直往上顶,柳氏也始终反反复复地往下咽。
喝了半晌,这?药碗终于见了底,师暄妍让满月扶柳姨娘暂且歇下。
这?寝屋里实在?太暗了,大抵江夫人?从未觉着府上还有柳氏这?么个活人?,也不管这?人?已经半只脚踏进了黄泉路。
师暄妍让彭女官入内,壮开声势。
“江夫人?。”师暄妍一声疏离冷淡的“江夫人?”,唤得江夫人?怔住,她顿时手脚冰凉。
师暄妍深锁远山眉:“为何柳姨娘房中这?般黯淡,她病得厉害,可这?间?院子不朝阳也便罢了,屋内阴暗湿潮,连炭火也没有,蜡烛也不过短短几根?难道柳姨娘在?府上,没有一点份例么?”
江夫人?被她唤一声“江夫人?”,再被她毫不留情地一质问,登时傻了,怎想到?,自己的亲生女儿胳膊肘往外拐,为了个贱婢对自己大呼小叫。
难道,果真是自己克扣了柳氏的份例,师暄妍还要为了个下贱妾室,与?自己大动干戈不成?
柳氏出身?不好,是师远道年轻时荒唐铸下的错误,她自己也骨头贱,大着肚子进来的侯府。
这?些年,江夫人?能容忍她在?侯府有个遮风避雨之所已是开恩了!
江夫人?眼风直抖:“你竟为柳氏质询为娘?”
师暄妍道:“我已从族谱中被除名,江夫人?,如今你名下之女,是江晚芙。”
江夫人?气急攻心:“不过一姓名罢了,你阿耶要除你的名,是我百般拦阻,现在?也添回来了,你还是我师家之女。你先前怀孕时不肯说?这?是太子的孩儿,弄出误会来,你阿耶这?才?怒不能遏,一时冲动……”
师暄妍冷眼睨着她说?这?些文过饰非之语,心上已无一丝波澜。
“往事已休,我不愿提,”师暄妍将双手笼在?袖中,寒漠地道,“如今我只问,柳姨娘的份例在?哪儿?为她看诊的医工又是何人??”
江夫人?也不会把他人?的过责揽在?自己身?上,视线调向林氏。
林氏心虚,黯然想退场,师暄妍语调高昂:“是二房私吞了柳姨娘的份例?”
林氏中气不足:“二娘子,你纵然现在?是太子妃,可、可你也不能血口喷人?!”
师暄妍了然,朱唇轻挑:“原来是我说?对了。”
林氏与?韩秦桑相仿,都贪心不足,享用着二房的月例还不够,还要往里掏,掏长房江夫人?的她自是不敢,可若欺凌到?一个无钱无势无可依傍的柳姨娘身?上,江夫人?也只会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任由她们作践罢了。
在?江夫人?心里,有一道自己画下的圈,圈内的,她纵是掠夺,也要占为己有,圈外的,她亲眼目睹了毁弃,也在?所不惜。
开国侯、江晚芙是在?圈里,若要再算,便还有她十七年来素昧谋面的大哥。
至于她自己,师暄妍自觉在?江夫人?这?里,算是卡在?这?圈上,进不得,也退不是。
江夫人?用一点表面功夫的“母爱”,妄图试作风筝绳,将她牢固地拴在?这?里。
然而风筝见过了墙外的春色,终于不再稀罕脚下只能俯瞰,才?能看到?零星一点的微渺芥子。
师暄妍道:“林夫人?,你二房的账上,可曾做好?”
林氏被她呛住,脸颊憋红了,心虚道:“你、你莫诬赖我,我二房可不管你们长房的事!”
师暄妍轻笑一声,吩咐身?后彭女官:“内使,去请开国侯府的家主,让他来查一查二房的账目,怕是这?些年,不仅仅贪了柳姨娘的月例吧。”
林氏见彭女官果真要去,气得跳脚,心想这?个外人?,怎敢在?自己地头上撒野,跳将起来便要给彭女官耳光。
“放肆!”
岂料到?彭女官是禁中出来的,眼疾手快,林氏的耳刮子没落在?彭女官脸颊上,反倒是彭女官反手一巴掌,气冲霄汉地甩在?林氏的脸上。
林氏多?年保养的脸,嫩得像一块新鲜豆腐,被一巴掌打得脸又红又肿,她惊呆了。
彭女官先发制人?:“吾奉太子妃之命,请贵府家主调查二房账目,夫人?方是放肆!”
说?罢,彭女官头也不回地便走?出了寝屋,率领三四?个嬷嬷亟去请开国侯。
林氏僵直了发麻的背脊,两眼挂满恐惧,指望江夫人?救命,自是不可能的。
江夫人?多?年旁观二房与?三房贪墨银两,本就是等着看她们鹬蚌相争、互有死伤,难道,她还真如外头盛传的那般大度慈悲不成!